那个连名姓都无法被提及的人。
指尖抚过这张偷来的老照片,山风斜细雨,拂过她帽檐下的散发,她不知道,这阵风是否曾经也吹过她的发梢。
顾弦望低头盯着笔记本上新起的一页,笔尖犹豫地描了眉,又擦去,左手摸向口袋,新换的冲锋衣,她方才出来时特意抓了两根能量棒。
啪叽啪叽几声响,一双脏破的帆布鞋停在面前。
她撕包装的手一停,抬头,对上双毫不掩饰地窥探的眼睛。
那个像杨白白的家伙,她先前曾问过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回了句‘关你屁事’。
“怎么?”
那人背着手往边上踢泥水,散漫道:“没怎么,随便看看。”
晃晃悠悠,站没站相,瘦得一把骨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
“今天过节,不去吃饭?”
“嘁,那有什么好吃的,净是些破烂。”他吐槽完,又瞥了眼顾弦望手里的东西,更烂了,“你就吃这啊?”
那神情,好像她吃的是屎。
“是啊,我就吃这个。”顾弦望笑笑,递过去:“吃么?”
“不吃。”他哼声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个什么大人物呢,搞得那么神秘。”
顾弦望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那少年双手插兜,理所当然道:“你是女的呗,这里头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有。”顾弦望说,“你不就是么?”
少年人一愣,惊恐全写在脸上,立马蹲下道:“你、你你…你怎么发现的?”
顾弦望会心一笑,只轻声说:“装得不错,不过下次别装了。”
雨一直在下,她没有拿伞,冲锋衣是防水的,将兜帽盖上,稍一低头便看不清脸,那少年特别怕她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转着圈看她,“喂,你先说怎么发现的啊喂,这事你要是给我捅出去,我、我就——”
“我不叫喂。”顾弦望看向她作势杀人灭口的手,“我姓顾,顾弦望。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叫——”少年嗫嚅了一下,“我叫易招。”
“就是很容易招回来点什么的意思,不过你别向我许愿啊,我就没灵过,他们都管我叫招子。”
“自己一个人?”
易招不屑:“你不也一个人?”
顾弦望又笑:“你这个年纪,应该回去上学,而不是在这里。”
“妈的,又是这种话。”她抓抓头,好像很后悔和她搭话,“你懂个屁啊。”
“要么别个说你是大小姐。”
她说完,又对上顾弦望的目光,莫名的,被看得有些心虚,找补道:“你、你们都是能吃饱肚子的人,别见天闲着没事就拿我们这种人开涮行吗?说几句闲话谁不会啊,你这么清高,那你给我钱,我这就走。”
“行。”顾弦望答应得很痛快,“你要多少钱?”
“十万。”
“可以。”
“哈?”
“我说可以。”
易招猛地站起来,脸色腾然涨红,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你耍我是不是?”
“为什么这么想?”
易招简直莫名其妙:“谁会随便拿十万块给个陌生人啊?你有病是不是?”
顾弦望重新看回笔记本,“十万买一条命,不算贵。”
易招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在想什么,拿她开涮,还是真是有钱到没处花的大老板,随手打发她一个叫花子,十万块,十万块能给她妈换个腰子,如果能换成,就能多活好多年。
“那、那你这么有钱,还来这种地方干嘛?”
“来找人。”她咬了口巧克力棒,慢慢嚼着。
易招:……她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有病。
实在接不下去话了,但她又舍不得走,她真想要那十万块钱,“你画的这是些啥啊,来来去去就那几笔。”
“记不得了,画着试试看。”
“你不会…就是来找、找‘它’吧?”
“嗯,找她,还有一些朋友。”
到地下找朋友,怕不是鬼上身了,易招打了个哆嗦,“啥朋友啊?”
顾弦望说:“和你有点像的朋友。”
靠!又涮她!
“你这人嘴里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
顾弦望盖上笔记本,抬头看了眼淡淡光影里的雨丝,和这孩子说了会话,她心头那股滞重感缓解不少,她很怀念这种感觉,有人围在身边叽叽喳喳。
深山虽好,若无鸟鸣,也不过片死林而已。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看见雪就会想起冬天,看见雨,便想起一同淋过雨的人,也许生活本身并非由时间组成,而是能回忆起的那些瞬间,一段段,一节节,组成了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