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一群人,她问我:就是你叫尚九啊?”
尚如昀虚虚看天,目光远的已不在林中,顾弦望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或许…也有,只是一刹那,像是开春,仰头观花。
顾弦望挤出笑:“您不是行六吗?”
尚如昀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又躬腰捂着伤处,嘴里呛出血沫,他丝毫不觉,“是啊,那六和九,怎能看错呢?她…就是找茬,别人呛她,她说她不识得什么相灵行六,今日…打过擂台,她就要让尚六以后…只能做尚九。”
“那她,赢了么?”
“没有,”尚如昀摇头,又笑,“她那个性子…眼里揉不得沙,最恨,有男子让她,我退,她就攻,我下了台子,她也跳下来,追着我,满庙会打……”
“非要分个,胜负。”
“庙会,统共三日,她上午输了,下午…还来寻你,凡是没有断胳膊断腿,她就一定…要再来比过。”
“她很好。”尚如昀认真地说,“真的很好,拳脚好,悟性…也高,只三日,便…进步了大截,最后一次,甚至逼起了我的杀意。”
“但是…在旁人眼里,却不是那回事,她一个少女,追着我这么…一个莽夫,有人嘲笑,有人…编排,凡上酒桌,便有人要说,那小妮子,多半,是看上我了,我这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那时…不懂。望儿,我懂得太晚了。”
顾弦望一时茫然,不知他不懂的是什么,真是杨柳的心意么?
他笑:“他们看不见她。我也…我也看不见,我以为我看见了。”
顾弦望怔了怔。
尚如昀缓缓地吐气:“她很好…真的很好。比杨家、比相灵…任何一个,都要好。”
“但我们,都没有看见她。”
日月纷纷车走坂,少年意气何由挽。
她那么好,但偌大江湖,身前身后,皆无名。
尚如昀回了神,温和地看着顾弦望,白茫的视线中,她和杨柳如此相像。
“师父?师父…师父你别睡!”
“还有呢?后来呢?师父!你再与望儿说说话——”
…
咔嚓——
树后传来拖曳声。
顾弦望警觉抬头,敏锐的神情却瞬间崩了盘,“龙黎……”
龙黎拖着白术的一只脚,衣服又多添了许多破口,几乎褴褛,杨白白和叶蝉,就跟在她身后。
还有一只黑猩猩。
龙黎的剑掖在腰后,终于没再执用,她放下白术的腿,疾步走去,轻轻摸了摸顾弦望的头,手指一触尚如昀颈脉,笃定地说:“还有气,他能活。”
这就是顾弦望想听的全部了。
龙黎迅速回目一扫,起身去拾回了她的不死鳌,“雾蜃散了,马上天就要亮了,我们快走。”
“地仙——那些怪物,你……”
龙黎的神色一瞬复杂,但很快烟消云散,平静道:“已经没事了。”
叶蝉没受太大的伤,但也见了血,一看尚老爷子的情况心里就已经有了些数,刚才她也几乎是生死时速,要不是杨白白这家伙来得及时,那些鬼一样的小孩差点就要把她的脑袋割下来。
这地方太邪劲了,他们现在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顾弦望看了看他们,心中渐渐安定,她站起来想到流浪汉,但转头,原地已经没了那人的踪迹,方才她有段时间失了神智,难道他已经跑了?
“师父失血很多,移动起来我怕会再扩大他的伤口。”
龙黎检查过他的肚腹,又加了几道绷带,“放心,我背着他走。”
叶蝉问:“那这个大苍狗咋办啊?”
杨白白瞥她:“看我干什么?我没那功夫管他死活。”
龙黎道:“就丢这里,雾蜃散了,走鼠必然会进林子搜寻。”
自顾不暇,生死看命,顾弦望点头,这瞬间,那黑猩猩突然烦躁的叫了起来,它猛一蹬树,两下跳上枝梢,往远处吸了吸鼻子,呜呜哇哇的叫起来。
杨白白皱眉分辨,突然也急了:“跑跑跑,好像是蛊虫子又追来了。”
叶蝉跳脚:“我去,天都亮了,这些东西怎么还追啊!”
龙黎拽着顾弦望的手,一马当先往林子外冲:“先出雾林再说。”
雾蜃虽然在变淡,但越是靠近林子边缘,原本弥漫的雾气依旧障眼,两侧林中那小咬的振翅声愈加清晰,看样子是不准备放他们离开。
黑猩猩本就是从雾蜃外应哨子而来,它或许是有意在这里安家,便一直生活在周遭,所以远远听到了杨白白的召唤,依旧选择闯了进来,它身上有野兽独特的感知,很快跳到了几人前面,顾弦望本还一心凝目,但发现它选择的方位正确,便也跟着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