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屏着一口气怔了两秒,直到熟悉的木香气散入鼻息,那颗跃动不止的心脏才堪堪落回到胸膛里,她们此刻离石坛隔着两米的距离,身旁的骨堆一直淹没到了膝盖边,一根断裂的胫骨骨渣已经划破了龙黎的长裤,只再挪一小步,便要扎进腿里。
两人的胸膛互相挤压着,像是呼吸撞到了一起,她没想到自己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一线鼻血缓缓地滴淌下来,润湿了龙黎锁骨前的白衣,但她几乎没擦蹭不到,龙黎抱得太紧了,似是要将人楔进骨缝里。
“没事。”她说,“没事了。”
尾调微颤,比之安慰身边人,龙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心。
顾弦望脑袋还懵着,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具有某种看不见的影响,与夜郎祭坛如出一辙,不、应说是更甚,她的喘息很费力,手脚也在发颤,而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她的余光向高空扫了一眼,浑以为自己的魂魄还吊在那里。
半晌那口气才舒出来,她轻轻抬起手,在龙黎的后腰拢了拢,隔着薄薄的衣料,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紧绷,龙黎浑身都是僵的,所有肌群完全虬结起来,压出刀锋般的线条,“龙黎?”
她极少失态若此,反倒让顾弦望有些不知所措,“我没事。”
龙黎有些后怕,她并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地底坑的异样,直到顾弦望已经滑荡至半空,她凝滞的思维才开始注意到周遭的坑壁,那些熟悉的雕刻手法,她早应该发现,但这里似乎增强了青铜剑对她的影响,那一道道的耳语低鸣完全扰乱了她的思绪。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顾弦望不知该怎么安慰,只笨拙地抬手,在龙黎的发顶上轻轻揉了揉,这才听见她说:“我早该猜到此地与巫族脱不了干系……”
巫族?
随着龙黎放松怀抱,更大的视野展现在她眼前,她们的手电掉落在不远处的骨堆里,白光聚成小小的一束,从那个角度开始,形如锥形瓶般的地底坑那古老洞壁才显出真身,一条条笔走龙蛇的线条,勾勒出远古盛大的造景,比夜郎祭坛更详尽、更深入的叙事,也徐徐展开。
太阳神鸟、深渊蛟蛇、高可登天的扶桑树,还有不知名的神山与巨龙,腰佩青铜剑的女子立于山巅之上,张开双臂仿佛向天祈愿,汉族的创世天神伏羲女娲,尽皆虔诚跪拜,无数条青铜锁链贯穿其中,仿佛在封印这段不可示人的历史。
怎么会呢?
太突然了,原以为这里只是龙家人设下的阴阳穴,却没想到临门一脚踏进的竟会是禁忌的巫族祭坛。
又是巫族祭坛!
顾弦望没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在昏沉的压迫下,她满心震颤,膝盖几乎发软,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她潜意识的冰海中喷薄而出,好似地底火山猝然喷发。
这一行从一开始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只有龙家古寨,龙家人皮图,龙家龙家,一切都只和龙家有关,但深入这地底深渊后,展露的却是巫族的图景,那些挂坠在硕大扶桑树上的果实,似是青铜锥笼凭空穿越了地脉,将那些烟燎火灼的记忆再度唤醒。
“龙家人和巫族……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顾弦望干哑的发问,回答她的只有空巢的荡鸣,“龙家人一直在追寻的,难道是巫族人么?”
突然间,顾弦望脚踝被重重地一抓,她猛地吓了跳,低头才看见背后躺着的那个先前落下来的血人,血人的肺部已经被骨头刺穿了,他扬起头,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无数血沫子和气泡从他紫红色的嘴唇里溢出来,却只发出了闷哑的’呃呃‘声。
她迅速俯身去拉他,那人整条手臂上的青筋全部鼓了起来,几乎是倾尽了全力,顾弦望落脚点太窄了,即便施足全力也拽不动他,一种本能的悲悯从心头涌出,她几乎半身探出去,伏在骨渣间,附耳去听:“你要说什么?我在听!”
扎破的肺叶令空气全部跑进了他的胸腔,整个胸膜里都是臌胀却无法被消化的氧,绝望如溺水的人,满眼都是血丝,身体里最后一丝空气仿佛被挤空了,他近乎于哭嚎般地贴着顾弦望的脸,昂起头,视线像钉子样地扎在了她们侧面昏黑的壁墙上,发出最后竭力地一嘶:“龙——”
骨堆里充斥着一股腐烂的臭气,像是千年来都不甘于淹没进洪荒历史的冤魂,将属于这个时代活生生的人命一条条地拖进地底,顾弦望浑身似被电锤击过,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是这么沉重而宝贵,而生命又是这么的轻飘,那种震颤是无声处的惊雷,炸出了一道本不该属于她的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