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弦望觑她一眼,这人也不知脸红,目色如此灼人,暗室也掩不住,原来以往深沉的不是水,而是酒,火星一点便燎原。
龙黎目灼,其实不仅是因为她,更是因为她这身伤,顾弦望一路前来,身上狼狈不逊于她,她料想笑三笑既然会现身,定是在某个关窍上,她先前急于赴穴,并不是没有发现金钩镇有异样,实在是顾头不顾尾,分身乏术,她虽希望她来,但又唯恐路途遥远、险难众多,所以凡目之所及的骇人之物,她尽引尽杀,却还是不够周全。
她没有那么坦然,甚至是负罪的,始终惶然。
似是发现了她的失常,顾弦望突然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定住她的心魂般,轻声说:“我在这里。”
龙黎微怔,又听她说:“先前笑三笑曾说你是因为听见了金钩镇的歌谣所以才突然脱走,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嗯。”龙黎缓神道,“那歌谣先前来我并未发现,那时耳闻,猝觉熟悉,好似曾经听过,不止是一次,那感觉融入骨血,应当是印在了我的潜意识中,我猜想很可能与我的过去有关,那声音是自野温泉处来,所以我才急迫地追出去,但在林外偶遇金乌,它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路引着我深入山坳,大抵是隔了两座山头,我发现了一座深山中废弃的学校。”
顾弦望诧异道:“学校?”
龙黎道:“是,先前那门诊处的大夫曾说过金钩镇并无学堂,我心中怀疑,便靠近查探,你可知那废弃的学校叫什么名字?”
既然这么问,说明先前她一定接触过,顾弦望想了想,有些不敢确定:“羊拐沟?”
龙黎微笑:“是,羊拐沟学校。那学校规模并不大,只有数间瓦房,但看上面的字迹,却包含了小学初中数个年级,我撬进了教师办公室,发现书面记录里,这学校设立在十五年前,好似是由三位支教老师独自应承起来,但学校存在的时间很短,约莫只三年左右便废弃了,但这间学校废弃的时机异常古怪,似乎在废弃以前,他们还曾向上级申请过扩建的预算,但不知为何最末又作废了。”
十五年前……算算时间,那门诊小哥不正好该在里面上过学么?
“还有一点,这学校的墙面上留下许多刻画,刻画的内容与我们在阴涡中所见的刻图极像,似是某种岩刻的拓本,而教室内留下的黑板上还有些孩子的画,画上凡是张口而笑的,尽用粉笔涂了牙,加之我们先前所见的黑齿人,我便猜想,这真正的羊拐沟里的人,应当是古僰人这一支。”
“可惜学校里大多文件都已经不见了,否则若有名录的话,会更加清晰些。”
顾弦望对古民族的分支没什么了解,但僰人她却曾在纪录片里听过,说的是四川境内的古代崖葬墓群,亦称为’僰人悬棺‘,里头考古人员对古人如何将棺木悬入绝崖进行了诸般猜想,甚至还公开悬赏,集思广益,但至今尚无定论。
这一下,一通百通,僰人漆齿凿牙,极善训猴,一度被视为悍勇蛮夷,甚至在明代遭朝廷一旨围杀,先前阿姐说的悬棺祭,还有雷雨夜临窗祈祷的黑齿老人,不正应了僰人的诸般习俗。
“难怪,原来悬棺祭说的是这件事。”顾弦望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这一支金钩镇的僰人移居到此,应该是在明以前。”
怪不得编撰起明朝将军墓,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绘声绘色。
“但这与龙家人,又怎么会扯上关系?”
“地仙传说。”龙黎说道,“地仙是汉族所造之物,本不应在僰人的创造蓝本里出现,当时我听闻明将军由阴兵簇拥,经雷劫缚地成仙一说便觉得其中古怪,隐有不妥之处,直到确定了僰人这一支后,我才想明白,若阴兵过境是雷击存影,说明当年的确有过明将军过境之事,只是那并非偶然经过,而是专程奉命前来抓捕僰人遗民,且不论后来那明将军如何,僰人绝不可能将灭族真凶奉为信仰,地仙传说的由来一定另有其事。”
顾弦望灵光一闪:“悬棺登天,缚地成仙。”
“嗯?”
“你在寿眼湖边有没有发现崖上的一处山洞?”
龙黎微微蹙眉:“并没有。”
顾弦望点头道:“就在临湖的矮丘岩壁上,被灌木丛遮掩着,我无意间发现,爬进里面看过,里头好像就是金钩镇村民的某种祭祀的洞穴,岩壁刻画,当中又雕凿了一柱刀梯,模样就和我们在阴涡里看见的很像,上面悬挂许多红绳,绳上系牙,那个石雕莫名让我想到夜郎祭坛的扶桑树,我想树是天阶,刀梯或许也是天阶的一种,这两者间有着某种非常相近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