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小程大夫那双妙处颇多的手罕见地遇上了难题。
蒸笼中的螃蟹足有巴掌大,蟹壳黄澄澄的,慢悠悠地冒着白气,扑鼻的鲜香,可眼前的蟹八件倒让程既犯了难。
一眼望去,只瞧见银制的小剪子、钳子并一堆叫不上来名儿的器具,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却叫人实在一头雾水。
程既没那样的耐心,原打算同先前吃河蟹一般,直接抓着啃,奈何这螃蟹壳坚硬得很,寻常牙齿实在奈何它不得,只得恹恹地又丢回了盘子中。
谢声惟在旁边瞧着他挽袖伸手,摩拳擦掌,架势摆得十足的模样,禁不住笑出声来,索性坐去他身旁,拿起小银剪子来,细细地拆好了一只,蘸了调好的姜醋,送去程既口中。
蟹肉鲜甜,蟹黄香嫩,程既吃得一双眼微微眯起,好不惬意。
“我还以为,阿辞要教我怎样拆蟹。”
“这样直接拆给你吃不好吗?”谢声惟拆出一条蟹腿肉,又喂给他。
“好是好,可阿辞这样不辞辛劳,我若是坦然受着,难免心中不安。”程既口中说着,眼睛骨碌碌地转过几圈,懒洋洋地靠在人肩头,半点不安的模样都瞧不出。
“是吗?”谢声惟微微一笑,并不拆穿他,“我倒情愿你学不会拆蟹,这样往后每一年中秋,每尝一次螃蟹,都要想起我一回才好。”
“那阿辞要活得更长久一些才行,”程既朝着他薄薄的耳垂很轻地吹了口气,声音里带了笑,“最好活过九十九个中秋,这样我便肯凑个整,想你一百回。”
第102章 番外9 狼毫
木樨院,书房。
谢声惟在书案前小憩,手肘撑在桌沿,掌心握着的书卷斜斜地贴在桌面上。
砚台里研了新墨,淡淡的松香气息浮在室内,清和怡脾。
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悄悄地从桌下探出来,朝着紫檀笔架上的狼毫笔伸了过去。
小胖手甫一抓住笔杆,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正巧睁开眼的谢声惟抓了个正着。
“谢摇摇,”谢声惟面无表情地将小胖手擒在掌中,“又做坏事。”
桌案下站着的一小只糯米团子仰着头,乖巧极了,对着谢声惟讨好地笑,“摇摇没有做坏事。”
“摇摇看大爹爹在睡觉,想帮大爹爹洗一洗毛笔,这样大爹爹写字的时候就方便了。”
“摇摇在做好事。”
“做好事吗?”谢声惟挑了挑眉,拿笔杆很轻地在他手背上敲了敲,“上次是谁拿了我那杆湖笔,扔到瓷缸里,祸害死了一缸子的锦鲤?”
“大爹爹那是湖笔呀,摇摇本来是要带去湖边洗一洗的。”
“但是爹爹交代过,一个人不可以去湖边,摇摇就只好在鱼缸里洗了。”
谢摇摇撅着嘴,很有些委屈的模样,“明明最开始,那些锦鲤很开心的,还吐泡泡,翻跟头。”
“可翻着翻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翻不过去了。”
谢小团子讲着话,两只小胖手抵在一处,手背上堆出圆圆的涡来。
谢声惟听她说着,就忍不住笑,伸出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那好吧。”
“从前就算你不知道,不罚你了。”
“往后知道了,可不许再偷着拿大爹爹的笔了。”
“笔墨纸砚皆有灵,要心怀敬重,断不可随意损毁的。”
“大爹爹偏心,”谢摇摇气鼓鼓地踮起脚尖,两手撑着桌面,去瞪谢声惟,“摇摇上次还看见,爹爹进了书房,拿大爹爹的毛笔玩呢。”
“摇摇隔着窗户听得可清了,大爹爹还陪着爹爹一起玩,玩了好久,还说什么‘笔都湿了’。”
“明明都是洗毛笔,为什么爹爹洗得,摇摇就不能洗?”
谢声惟一口气呛在嗓子里,没忍住连着咳了许久,才算缓过来,一张脸红得什么似的,对着谢摇摇道,“你听错了。”
谢摇摇扁了扁嘴,一副不大信的模样。
没等眼前的小团子再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谢声惟先开了口,斩钉截铁道,“那一日是你爹爹打翻了茶水,沾到了毛笔上。”
“大爹爹已经训斥过他了。摇摇是好孩子,万万不能在爹爹跟前再提起,免得爹爹听了,心中自责,过意不去,可记住了?”
话音刚落,又将桌上那只狼毫笔递了过去,塞进谢小团子手心里。“喏,摇摇要是答应的话,这支笔大爹爹就送你了,随便你拿去哪里洗着玩儿,好不好?”
谢摇摇得了这句,欣喜得直要蹦起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两位爹爹背着自己玩毛笔的事情,极轻快地点了点头,握着笔便窜去了书房外面。
待到人影都瞧不见了,谢声惟才扶着桌案颤巍巍地坐下,苦笑一声,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