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名字叫毛毛，是公的。一般来说，公狗因为没有生理期，好阉割，会多见些，毛毛也是很早就阉割了， 几乎没有发过情。
比起芝麻……不对，毛毛就只是狗而已。毛毛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 可是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毛毛就是一只天真活泼的拉布拉多， 喜欢咬网球，也喜欢偷偷闻别的狗狗的屁股。可是狗就是狗——狗和人是不一样的。
可是芝麻……不仅仅是狗。
柳嘉米长期以来一直处于困惑。她养过狗，知道怎么教狗， 但是芝麻很聪明。她接触过人， 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 但是芝麻却又是狗。
可是在这个温顺的深夜， 在毯子堆里， 和温暖的气氛里，她却很怅然若失地想这个问题。这是难以解释的，她想，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像在冬天想春天， 像在落叶的时候想播种，像在末世想20世纪的开头那段黄金似的时光。
狗狗仍然瞪着温暖的眼睛看她。虽然她并不太能理解气氛的差异，可是她确实能察觉柳嘉米的心情。不知为何，嘉米没有高兴的迹象，她害怕自己做错事了，微微地垂下脑袋。
柳嘉米就问她：“芝麻，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是出于什么感情？
是一种狗狗的亲昵，还是一种别的什么？
狗狗当然不明白：“就是很喜欢呀。”
她很笨拙地扭扭屁股，心里有一点忐忑。她不知道为什么嘉米要这么问——平常不就已经啾咪了吗？芝麻搞不懂为什么，有点紧张。
柳嘉米就叹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呀。”狗狗呆呆地说。她虽然笨笨的，但是也能察觉疏离，有点轻轻地卷起耳朵。柳嘉米第一次看她这么做，在怅然之间却突然回过神，轻轻摸摸她的脑袋，说：“芝麻喜欢抱抱是为什么？我想，可能是喜欢碰人。可是触碰里有很多种……有一些是很亲密的。”
月光消散了，像一点点的露珠。芝麻仍然用亮亮的眼睛看她，等着她说。
过了两秒之后，柳嘉米说：“可是我把芝麻当成可爱的狗狗了。”
芝麻反应比较慢：“我不是狗狗吗？”
柳嘉米就摇头：“我只是认为芝麻是狗狗。可是芝麻是有社会的，有家里人，有兄弟姐妹，会说话，会理解事情的生物。我觉得，我的这种心态可能有一点问题。”
她一直以来，还是认为芝麻是狗。是狗当然就可以做很亲密的举动，主人对狗狗亲额头是可以的。可是，芝麻不是狗，或者说，不完全是狗。
在这个毛茸茸的身躯里，有一个智慧的灵魂。
她总不能老是对小孩对小狗一样对芝麻……这有点违背她做人的理性和原则。芝麻已经长大了，需要社会化教育，而不是把她当成宠物或者幼儿。
嗯。学着来和异族交流果然是难事啊，很难不把芝麻当狗。
从今天开始，要把芝麻当成……嗯，异族生命对待。不能老逗她，老随便去碰她……
……可她现在还被芝麻搂着呢。小狗害怕她一下就跑了，又察觉她疏离的气息，害怕地搂得更紧了。
算了！从她姨妈来完之后开始教导她！
万一被芝麻误会她要抛弃可爱小狗，岂不是今晚都要哭一晚了。
柳嘉米伸手揉她脑袋，芝麻耳朵就展开了，一摇一摇的。她虽然确实是手痒了，也没捏，就放下手来。她打算起身的时候，芝麻仍然黏乎她，说：“那……”
她的眼睛好圆溜溜，带着强烈的失望和委屈：“所以没有啾咪了吗。”
……亲一下额头，这算什么行为？应该算祝福吧？不算什么……特别不好的行为？
她就捧起芝麻的脑袋，啾咪一口，严肃说：“这是乖芝麻的奖励。但是只可以亲额头啊！知不知道。过几天我告诉你听为什么。”
芝麻就哦了一声，一下就快活起来。虽然柳嘉米看不见她，但是明显能从脚步声里听出快乐。狗狗快乐地跟她上床，趴在一边等嘉米洗脚上床。她能夜视，就一边趴俯在床上，一边算着嘉米要多久回来。
狗狗并不笨。虽然被啾咪是很高兴，可是也很聪明地知道嘉米带着别的情绪。
虽然她并不明白，可是总归是知道要怎么做的。
嘉米不高兴吗？
也不是。芝麻就在那摇尾巴想：也不是不高兴，不是生气，就是，很多次，都会感觉到的那种感觉……在嘉米坐在厨房和她讲故事的时候的表情。在嘉米和她说以前的时候的表情。
狗狗有点闷闷不乐。
对了，嘉米还说，回来要和她讲故事呢！
嘉米还在洗脚。哗啦啦地，水湿漉漉的声音，芝麻就在听这个声音，一时间听得有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