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想,盯着一小块地面,专心致志地把地砖上的不规则烟雾状纹路在脑中描摹,先竖着下来,分支,再竖着下来,再分支,几笔将一个图案描摹完毕,然后视线上移,从头开始。
这是一项打发时间的好活动,至少对于瘫痪在床、哪里都去不了的老穆勒而言是极好的,轻松易得,无论在哪里,只要他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他就能随时随地进行这项活动。
人既然还活着,大脑和身体总有一样需要动起来,身体动不了的时候,就得给大脑找点事干,否则谁知道它会想些什么?
老穆勒不关心自己在哪里,也不在意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毕竟他还没聋,也还未傻。既然旁边的人说话不避着他,那他也不会避着不听,当然他也做不到就是了。
所以老穆勒知道自己是在一家店里,这家店的老板正在给自己治疗,所谓的治疗手段就是自己身上扎着的那些针,甚至他还知道这次治疗是源于两个人的赌约。
若是换个人处在老穆勒的位置,必然会觉得羞愤,甚至不必换人,只需要把这事放在两年前,老穆勒也必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为了一个可笑的赌局,让一个瘫痪的老人以一种狼狈不堪的姿态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就好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在众人的围观下接受试验。
没有人关心他能不能好起来,所有人在乎的只是赌局的走向和结果,他成了一个纯粹的工具。
甚至因为他的瘫痪和狼狈,他暂时成为了众人焦点,说不定多少人在背后嘲笑他、怜悯他,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恶心表情。
是的,老穆勒知道这一切,他甚至也想到这一切,可那又如何呢?
四年的瘫痪生活,早已将他那可笑的尊严挫骨扬灰,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起来,是不是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笑话,无所谓了;是不是被侮辱了,无所谓了;甚至治疗是不是有效果,也无所谓了。
他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面前那一小块地砖,这样就够了。
从头开始,直下,分叉,再直下,再分叉,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突然老穆勒注意到了一只小飞虫,它好像缺了一边翅膀,只能靠着几根细骨嶙峋的腿在地面上移动,它走出了花纹,走到了另一处地砖花纹,然后慢慢地走入床下。
老穆勒伸长了脖子探头去看,双臂扒着床沿微微用力,突然,老穆勒定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抓着床沿再用了用力,腿部细微痛感传入大脑的那一刻,他彻底愣住了。
自从患病以来,他的腿从一开始的疼痛难忍到后来只剩麻木,四年时间,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有腿的,直到这一刻,他竟然重新感受到了腿,虽然只是细微的痛感,虽然微不足道,但他居然感受到了……
小穆勒是被门外汽车的鸣笛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后他扫了眼小声说话的三个人,习惯性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然后他就惊到了,他的父亲竟然在哭,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可眼里却充盈着泪水。
在他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小穆勒站起来,问:“爸爸,你怎么了?”
因为小穆勒的动作和声音,店里的三个人都被吸引了目光,于是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老穆勒的声音:“我的腿……好像……有感觉了。”
麦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霍然站起来,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老克劳德则欣喜不已,“哈哈哈,我就知道,谢瓦利埃先生说能治好老穆勒,就一定能治好老穆勒的!”
谢白术走上前查看了老穆勒身上的针,发现针没有问题之后,对老穆勒说:“初次扎针就能有知觉,看来你的恢复速度应该还能再快一些。”
这个世界的人自愈能力确实很不一般,只要能有正确的治疗,他们的自愈力便能发挥作用。
“我……真的能……恢复吗?”
这是谢白术见到老穆勒以来,老穆勒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表情依然是僵硬麻木的,可眼里却有了希冀,谢白术点头,“是的,老穆勒先生。”
老穆勒的嘴角扯了扯,似乎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后他把脸埋在了床单上,谢白术听到了两个微不可闻的字:“谢谢。”
谢白术露出一丝微笑:“不用谢。”
这时候,麦克走了过来,他难以相信老穆勒说的话,于是语气急促地问:“老穆勒,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的腿真的有感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