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真狼狈啊,王妃。”一直在一旁抱胸看戏的施雅摇头咂嘴,上前拿脚尖踹了踹慕诗嫣的肚子,她瞧见女人浅色裙摆下渐渐漫上来的零星血色,瞳中闪过一线不可名状的快意。
“就算得了正妃之位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给他人作嫁衣裳。”
“王爷想要兵权,他要娶定远侯嫡女为侧妃——陈氏小姐不希望未来自己儿子前头还拦着个嫡长子,所以王爷就只能‘忍痛’拿掉他这个孩子了。”
“听懂了吗?王妃,于王爷而言,眼下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将死的孽障,都只是他夺得更大权力的障碍。”
“是毫无用处的绊脚石——”施雅咧嘴大笑,嗓音中渐渐便攀上了几分癫狂。
慕诗嫣闻此白着面皮微一抬眼,她捂着小腹,一手扒开婆子的指头,那婆子见药已生效,自是不好再绑着府上正妃,由是默默松手退去了。
“本宫是王爷的绊脚石,那你又是什么呢?”慕诗嫣有气无力地牵了牵唇角,竭力压制住心头的滔天恨意,她觉得自己大约是要疯了,可越到这要疯的时候,她的脑子竟越是出离的清醒。
“一个牵系相府的工具,还是稍有些用处的玩物?”
“堂堂相府嫡女,太后赐姓亲封的郡主,如今竟肯委身他人做妾——”
“施雅,知道王爷为什么肯许那陈氏女一个长子吗?”女人低笑,“因为她的娘家有兵权,却又没有多大的兵权。”
“但你就不同了,相府势大,依着王爷的性子,他定不会让你有孩子的。”
“所以说啊,施雅,你注定被枕边人提防一生,又注定一生都无所出——”
“你这到底是从哪来的底气笑我啊。”慕诗嫣惨笑,下腹传来的痛意近乎令她昏厥。
被人戳到了痛处的施雅听罢,猛然拂袖将她挥倒在地:“这就不劳王妃费心了。”
她冷眼瞧着慕诗嫣身下的血迹越洇越大,直到见她彻底痛晕了过去,方才命人放了先前被五花大绑、押在楼下的韵诗韵书。
“王妃不慎摔倒小产,快去请府医。”施雅淡声,言讫转身离去。
第878章 千疮百孔
“锦鸢楼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王府书房,墨书远拨着灯芯随手翻了页案上书卷,烧焦了的棉绳爆出噼啪的火星,光色摇曳中映出青年一张看不清神情的脸。
“回王爷,都处理好了。”探子应声颔首,少顷微顿了语调,“不过……听府医说,雅侧妃太过心急,不但私自将那堕子汤中的君药换成了同类中药性最烈的那种,还逼着王妃将药渣也一齐吃下去了。”
“君药的药性太烈,府医与稳婆去得又不够及时,王妃小产时血崩伤了根底,往后……往后只怕是再难有孕了。”
探子话毕便垂头不敢再看墨书远的脸色,后者听罢沉寂了半晌,良久才抬手重新翻了页书:“眼下都有谁在王妃身前伺候?”
“韵诗韵书两位姑娘,另外还有三两个原本就在锦鸢楼的丫鬟。”探子稍作沉吟,“对了,王爷,柳夫人也过去了,这会应当还没出来。”
“若卿做事,一向是细致稳妥的。”听见那句“柳夫人”,青年的面色显然见的放晴了两分,他伸指捏了捏自己发痛的眉心,眉眼间晃过一线倦色,“好,本王清楚了。”
“你且下去罢。”
“喏,属下告退。”探子敛眉,忙不迭悄声退出了书房。
待探子离去,墨书远盯着桌上那卷翻开的史书怔怔许久,忽的低头泄出一声叹息。
十八岁那年,他曾亲手杀死过他的孩子。
如今他二十六了,可他的孩子,仍旧死在了他的命令之下。
“母妃,远儿好累啊。”青年呢喃着垂下了眼睫,烛火打在他脸上,映出大片的青影,才脱口的话几乎是转瞬便消散在了风中,他心下突然生出股说不分明的迷惘。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争那山巅之上的至尊之位了。
初时好似是为了让母妃再多注意他一些,后来便渐渐被那无匹的权势迷花了眼。
再后来,夺嫡仿佛成了他心底一道除不去的执念,他既不甘于屈居人下又不想见他人过得痛快;可到了现在,他竟已然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触碰那夺目又危险的皇权了。
——他只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在夺嫡这条路上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的孩子死了,他的三哥也死了,宋家远离了京城,侯府又彻底垮了台,相府现今与他绑在同一条草绳之上,他被所有人推着赶着奔向那金雕玉砌的九五之位,他不能退。
他不能退,一旦退了,等待他的,就会是那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