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要下大了,小姐就算打着伞,也难免走不好,还是坐车吧。”
沈辞冬笑笑。
其实她原本也想打车,只是雨天不便,坐车的人多,打不着。没想见,在这儿遇到了。她慢慢走上去,刚刚坐好,就把伞递回去,然而许柏舟推了推。
“车再方便,也怕有地方到不了,得走一截儿,这伞你拿着吧。我住在这附近,几步就到,不必还了。”
不得不说,对于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言,许柏舟的表现真是太殷勤了一些。如果这些动作换个人来做,怕会显得不安好心,定要惹人防备。可他儒雅绅士、举止有度,始终与对方保持着不逾越的距离,双眸清亮,像是有碎星顺着雨水落进去,攒在里边。
这样的人,即便不知不熟,依旧叫人觉得可信可亲。
至少,当时的沈辞冬看着面前的许柏舟,看着手里的伞,只觉得心底微微一动。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她向南边去,风从南边来。
当许柏舟目送着黄包车远去,他的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同时,也被风携来的细雨糊了满脸。可他在抹脸的同时并无恼意,反而担心她在车里会不会也被雨气打湿。
奇怪的想法,没法儿解释。
轻叹一声,许柏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偌大的南京城,没有联系方式,不知彼此名姓,又不在一个地方,他们以后应该见不到了。不过也好,至少见过。
至少有过交集,至少,她手上拿着的是他的伞。
许柏舟是个生意人,祖上却是读书的,在这般环境里长大,难免有些书生气。而有书生气的,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些文人情怀。
画舫小桥,长街雾雨。
也许,她正巧就中了他的文人情怀。
窗前,许柏舟在本子上细细记着。他喜欢写日记,沉浮商海的人大都复杂,他身边也没人说话,苦闷无奈之下,日记是最好的纾解方法。
在将要写完一篇的时候,蘸水笔忽然没墨了,他又蘸了些,写完最后两个字。然而,这次写完之后,笔头上的墨还很足。
顿了顿,他想,不要浪费。
于是加了一句:虽不实际,但希望再见到她。
写完,墨也正好用完。
许柏舟笑笑,笔墨果真有灵。
原本要么多要么少的墨,加上她,便是恰好了。
合上本子,将它放入抽屉里。许柏舟起身,换了套衣服。暗色格子的马甲、挺括的西裤,外边罩一件略长的风衣,这样一身装扮,将平素习惯打扮精明的他衬得干净俊朗起来。
对着镜子看一眼,许柏舟笑笑。
将自己武装得太久,用各种面貌应对各样的人,这么过着过着,他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今日要去台城看戏,那儿和他住的地方不算近,现在出发,或许有些晚了。
坐在车上,许柏舟看了一路报纸,许久才抬起手来,揉一揉额心。梨园不稀罕,可那儿的戏班子,是他听过最好的一个。
那个班子是外地来的,也不知道是准备长久驻在这儿还是演一阵子就走。那个院落位置不错,在玄武湖畔往东,那个地方,车开不进去,要走一段路,路上常有垂柳和烟景。
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这句诗,许柏舟从小听到大,虽然知道写得很美,却一直没什么太大感觉。然而,在第一次从那条路上走过的时候,他仿佛看见那些文字活了。戏不过是戏,无谓无情的,将戏班安排在这一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叫人觉得妙,真是衬极了这句诗。
走完这一路,进到梨园里,许柏舟看一眼台上,戏果然已经开始了。毕竟没有提前订,这个时候,包厢早就满了,他只得临时买了个普通座位,挤在人堆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么一身衣裳在人群中特别显眼,水袖轻挥间,沈辞冬一眼就看见了他。只是,一眼之后,她很快移开视线。
接着,她在台上轻轻开口,眉眼含情唱一句“赏春香还是旧罗裙”,声音柔婉悠远,极其动人。而他在台下打着拍子,竟也跟着哼唱起来。
直到一折终了,许柏舟才意犹未尽般跟着鼓掌。
都说这个班子里的角儿多,但许柏舟并不特别关注这些,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那些“名角儿”中的一个。他望着那花旦下台,心想,虽然他不懂行,但她应该是了,这样的身段、唱腔和姿态,不是都说不过去。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看见一个人跌跌撞撞朝着后台的地方走去,步子也不稳,看不见路似的便往那花旦身上撞,将人撞得一个踉跄。
“咋回事啊——”
那人几乎是吼出来的,越过这样远的距离,声音直直传到许柏舟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