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河?”
霁月唤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小心。
而他仍只是看着她,不答也不动。
霁月心底一沉,原本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陡然变重,再也扯不住他,头也垂了下去。
可就在她的手滑下去的时候,李轻河一叹,重重揉了揉她的头。
“想什么呢?”
他弯着眼睛对她笑。
李轻河很高,平日里和她说话,总是微微低着头,也许是姿势的问题,他低头轻笑的模样看起来总像是有些宠溺。而此时更甚。他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半抬头从下边看她,双眸明亮透彻,湖水一样,微有波澜,摇摇晃晃的倒影里只有一个她。
“这附近都是素斋,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烟花也在河边,离这儿都有一段距离。我们先过去那边吃点儿东西,然后坐在楼里慢慢等。嗯?”
霁月颤了颤眼睫,看上去乖乖巧巧。
“嗯。”
“那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想去牵她,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
恰巧霁月眼睛湿润,抬手擦了擦,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等她再看他,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一分一毫不好的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这么大个人了,动不动哭鼻子,多不好看。”
霁月扁着嘴“哼”了一声,往边上看一眼,又看一眼他。
“走吧。”李轻河笑得无奈,“那儿不远,我们慢慢走过去,不赶时间。”
霁月吸吸鼻子:“好。”
旁边的枝上,枯叶落了几片,风烟轻轻,将许多东西都吹散了。
李轻河带路走在霁月前边一点儿,在她那声“好”出口的时候,他回了个头,直直望向他想握住却没有握住的那只手。
今个儿的日头很大,阳光从顶上枝叶的间隙里洒下来,正巧洒在她的手上。
李轻河是习武之人,手上有茧有疤,看上去很糙,而霁月白白嫩嫩,比羊脂冻都细。他们之间的差别是一眼就能看见的。
李轻河从来潇洒,那股不管不顾的桀骜劲儿像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生出顾虑的这么一天。
四)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隔壁的伶人在唱一首词,调子弯弯曲曲,听起来挺伤感。
李轻河跟着哼了两句,他唱不出前边的,最后一句却唱得有模有样。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隔壁的曲子一首换一首,天色也在这唱词里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李轻河起身,拍了拍衣摆:“可以走了。”
霁月却恍恍惚惚:“去哪儿?”
“不是要去看烟花吗?”
天边残云卷着最后一缕霞光,红得刺眼,像是纸张上被火星灼出小洞,留出金色的边线,却最终一闪一闪灭去。晚霞也被吞噬在了黑夜里。
霁月定了定神:“嗯,要去。”
从过来到现在,她一直心神不宁,可李轻河并没有问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笑了笑,为她收好桌上打包的糕点:“走吧。”说完便走在了前边。
人会怎么面对离别呢?
李轻河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自出生便没见过父母,即便是在街角被阿婆捡去养了几年,也不过是从一个人流浪变成两个人一起流浪。他不是没体会过温情,只是当时连生计都成问题,阿婆心力不足,他又实在年幼,体会到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反而“人生不易”四个字,在那时便刻在了他的心上。
因此,当年阿婆去世,他虽有不舍,但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种解脱。
倒是今天,他摸着了一点离别前的滋味。
原来是这样。
想多看她一眼,又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些让她留下的话。倒也不是因为怕被拒绝而不敢说,是怕她会为难,不能说。
李轻河止住思路,有些不适应似的打出个寒战。
他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不解自己好好一个杀手怎么就忽然酸成了个秀才,却也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觉得怪别扭的。
而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镇外河边。
这儿围了许多人,几个几个一群,看上去热闹得很,只有他们两个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不说话也没有笑,谁都没有先开口。
在大家等着烟花的时候,霁月偷偷抬起眼睛看他。可她还没看几眼,他就偏过头去,像是无意,更像是在躲她的目光。
边上有许多小童在打闹,霁月没有注意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突然听见一个孩子哭声尖锐,她下意识望过去,便看见一个妇人弯着腰安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谁叫你不抓紧的,掉下去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