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徐覃逝世的多年后,在这本能中的恐惧淡化之后,他想起徐覃,便只剩下了惭愧和遗憾。
赵方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之后不知为何,徐大人迷上了柳树,到处都种柳树,潭县种得尤其多,您要是现在去清潭旁一看,定然会大吃一惊,那里的柳树多得几乎都要把潭水给挡住了……”
想到这里,赵方有些想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您不知道,徐大人种柳树的时候,还发生了许多趣事呢……”
然而很快,这笑容就消失了,赵方再次叹了口气:
“只可惜……大概您走之后,过了或许有十二年,还是十四、十五年……徐大人就逝去了……”
说到这里,赵方越发惭愧:“我无能,什么都做不了……等消息传来的时候,徐大人已经被鸩杀了,甚至他的尸骨,都被……”
说到这里,赵方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到了林苏的神情,于是他便忽然哑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而凝滞。
之后,赵方便不再谈徐覃了,开始讲起其他人的故事来。
“乔括乔大人五元及第,一鸣惊人,后来在雍朝做了户部尚书,之后因为徐大人……雍朝灭亡,战乱四起,各地军阀割据混战,后面乔大人入了北朝,据说官至宰相,可惜乔大人最后陷入北朝皇位更迭之争,不幸落败,抄家灭族,权势富贵,一朝化为乌有……仅有幼子一脉,因为战乱之时在曲海省省亲,与乔大人一家离散,后又由于军阀割据和南北对立,被当做人质,不得回北朝,才因此得以幸存……”
“……薛大人向来言辞如刀,进入朝廷后立敌无数,徐大人在时还好,等徐大人离开了,他很快就受到打压,被贬边疆……之后乔大人入北朝,大权在握,想迎回薛大人,却被薛大人大骂……薛大人瞧不上乔大人投入北朝、改弦易辙的气节,愤而与之割袍断义,长居边疆……十多年前,有薛氏后人扶棺南下,送来薛大人的尸骨,落地归根……”
“公子的师弟方大人,年岁虽渐长,却气盛依旧,方大人弃笔投戎,文武双全,在徐大人征战戎狄时,立下赫赫功劳,传为一时佳话……当初雍朝未灭,各地起义时,也是方大人去平叛的。方大人一生忠于大雍朝廷,尽管之后因为被当做徐大人的同党,而受尽打压,但后来各地叛乱四起、被朝廷复用时,还是尽心尽力,试图力挽狂澜……可惜,大厦将倾,民怨沸腾,纵是方大人,也扶之无力……最后雍朝京城城门被攻破时,方大人自尽于城门之下……”
赵方本不欲提起徐覃,牵动林苏心神,然而当他说起其他人的经历时,却发现处处都离不开徐覃。
无人能够否认,徐覃早已在这片土地的历史进程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只是现在,没有人能够知道,徐覃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
赵方向林苏述说潭县诸人的故事,然而越是述说,气氛就变得越发压抑和沉重。
最后只能归于沉默。
王朝覆灭,战乱四起,而这些故人当初却大多是旧朝官员,居于王都,这片土地纷乱的中心……比之而言,处于南地、远离中央的林姑姑、陶姑父等人,已经足够幸运。
然而当林苏真正听到这些故人的经历时,却依旧感到一阵茫然。
他们的国破家亡之恨、山河破碎之伤、挚友反目之怨、浮萍游子之憾……就好像被什么透明的玻璃阻隔,宛如水中月、镜中花,无法触及。
情感仿佛正在离他远去。
林苏抚上自己的心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悲意都感受不到了。
直到现在,林苏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宛若脚踏云巅,恍惚如临梦境。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不过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就挚友已亡、长辈仙逝、知交零落,连昔年膝下孩童,都化作了沧桑老人呢?
“莫哭、莫哭……”
是谁在说话?
迷雾在眼前散开,林苏发现自己依旧在林宅中,而赵方则正在轻柔地拍打他的背脊,好像慈祥的老人在哄着流泪的孩童。
他知道,这不是梦境。
可是林苏再次抚上自己的心口,这里已经彻彻底底没有悲意了。
第319章 游戏
李小虎在长大后说要行走江湖, 十六岁时便背着刀棍离开了潭县,从此音信全无,而赵圆则在雍朝尚未灭亡时参与了科举, 中举后在曲海省做了个地方官, 天下纷争时更是跟着陶府一同投入南朝,混得风生水起……
唯独赵方,始终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 连战乱时都不肯离去, 固执又执拗地,等待着林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