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陵似是没有察觉来自周围的打量视线,神情平静而泰然。
宗岳道:“我与你都不过是中了邪术的可怜虫。可我至少,守得本心。”
“你先是以药香惠泽生灵,助其化形,又教习道法,开明启智。百岁城人妖混居之象,清鸿崖功不可没。”沉陵眼底却无任何赞赏之色,“可直到进入秘境,我才知晓,他们不过是你刻意豢养的炼制之材罢了。”
妖尸遍地。那些稍有灵力的小妖,到头来不过做了他人的炼材。
但不只是小妖。
去秘境探查过的众人都流露出一丝不忍——那里,还有无数被诱引进来的无辜凡修。
“这便是你的本心?”
宗岳无从辩驳,道:“他以清鸿崖宗门要挟。”
孙谷主皱眉怒斥:“那些小妖和凡修呢?他们的生死便无足轻重了吗?”
这一笔笔血债皆是罪孽,百死难赎。
宗岳道:“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宗某既已暴露,说再多也是无益。可我也不忍看修行界真起动荡,只想提醒诸位,沉陵尊君身中恶咒,早已不是原先的尊君了。”
常闲真人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没用?”
宗岳笑笑。
沉陵道:“原来如此。”
宗岳一顿:“你又想说什么?”
沉陵:“世间广大,你在乎的,未必别人也在乎。”
原先他想不通为何宗岳会处处针对,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更久以前,正道之首是清鸿崖;风头最盛,亦是制香炼阵双绝的清鸿崖弟子。
沉陵低下头,摸了摸仍在酣睡的狼妖。
他曾在乎的,正在乎的,从来不多。
宗岳冷声道:“解半燃香,足够使你有所警醒!沉陵尊君,你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可曾想过若你自己化身妖魔,该当如何?”
沉陵:“不如何。”他语气冷淡,“最初本无善恶,我亦不是为了善恶所生。”
古剑辰极,本就是一柄凶剑。无论是善是恶,从来与本心无关。
朔烬亦是如此,他虽是大妖,却不嗜杀;中了失魂症后,仍是如此。
不过是扰人心智、改变性情的咒术而已,何至于逆转本心。
宗岳却仿佛被激怒,语气急躁:“当年御道剑门不过是一个凡间小派,却因为一个你,跻身四门之首。如今你中咒离心,偌大一个剑门……”
“这就不用宗掌门操心了。”常闲真人不客气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做了这等丑事后,清鸿崖门人怕是再也抬不起头。”
御道剑门弟子纷纷回过神来。
“没错,即便是失魂症,尊君又没有做坏事。这清鸿崖掌门反复提这事,是想挑拨离间?”
“我看他就是嫉妒了。”
“亏我以前还当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竟如此自私。”
“难不成尊君中咒,就能抵消他做的恶事了?”
“保全宗门?大和尚,按你们的因果律,清鸿崖弟子与凡修小妖的死能撇清关系吗?”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时都反应过来,他们宗门的守护者,正被人陷害污蔑。
空明寺弟子被动加入议论:“若按因果,清鸿崖弟子都已牵涉其中。”
云郎在一阵喧闹声中悠悠醒转。
周身十分暖和,仿佛身在柔软被窝,他蜷缩四肢,而后舒展身体,恍惚间如踩云端,摇晃了起来。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发出“嗷呜”轻响,支愣起耳朵抖了抖。
一只手掌拍了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
云郎略有些纳闷,稍稍用力回顶了一下。
“别蹭。”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夫君!
云郎眼睛一睁,四肢齐齐使力,朝着声源处伸长了脖子。
灰白“小”狼钻出一颗脑袋,视线骤然变亮,半晌后,他瞪圆了眼睛。
“嗷?”他顿住,紧接着:“嗷嗷嗷!”
沉陵低下头。
云郎呆呆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沉陵伸出手,摸摸狼脑袋,不动声色传音道:“睡迷糊了?”
毛茸茸的一张脸,陷入茫然。直到察觉手掌心被人握住捏个不停,他方才如梦初醒,猛地缩回沉陵的衣服里。
云郎抖了抖耳朵,回身打量自己。
这一身毛是从何而来?!
他白皙光滑的皮肤又去哪儿了?!
……
为什么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狗?!
过了一会儿,灰色小狼再次试探地伸出了脑袋,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圈,在看清周围黑压压一片人后,又迅速缩回了脑袋。
为什么这么多人?
他不应该在客栈里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