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浥一怔,意外地再次看向苍穹的眼睛,好像失了外衣一般,裸露在湿寒的空气中。苍穹读心一般否认他心里的话让他不得不谨慎:“条件是什么?”
“呵。”,苍穹轻笑一声,像是对鱼乖乖上钩的得意,“你留在祁云山,写话本。”
“写话本?什么话本?要待多久?”,朝浥逃避似的快语道。
“是人世间你常听的那种话本,陈浔跟你讲过不少吧?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你也不用担心,慆濛会教你。待到你死为止。”,苍穹说,略显虚伪的脸上似乎荡漾着理所当然的笑意。
朝浥撇了撇嘴,不屑厌恶之意浮于言表,慆濛确实是苍穹的徒弟,二人回答问题的习惯都一样。
“你帮我报仇,就要我一辈子都在这山上?这跟签卖身契给你有什么差别?”,朝浥硬气地讨价还价。
“从案发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你该知道局外人破局的难度,也知道留给你报仇的时间不多了。更何况,如若大仇已报,你在人世间还有何牵挂,茶楼实权又在白萧手上。不妨跟你说,兴定朝气运已尽,山下将成狼藉。而且——祁云山高,人来人往比那茶楼的三楼好看多了。”,苍穹露出狡黠的笑,耐心地分析利害,眸光微冷,等鱼儿彻底咬上钩。“你说说你还在乎山下什么?”
朝浥双肩耸拉,黑色外袍衬得他面容如雪,更显瘦弱,阴暗心事毫无保留地被苍穹暴露在烈日下,无处躲藏,晒得滋滋作响,最后一丝硬气也消耗殆尽。
人眼里的神总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托着人的渺小希望。
“如果你不能报仇,该当如何?”,朝浥最后问道。
“不会报不了。”,苍穹十分笃定。
朝浥嗓子眼被堵住了似的沉默一瞬,随后点头平静道:“行。”
没什么要考虑的了,苍穹已经把他的路都堵死,孤注一掷便罢了。
“好,那你磕头拜我为师,我教你写话本。”,苍穹说。
朝浥震惊地看着不要脸的便宜师父,越发觉得自己被卖到了山上。他受不了屋中吊诡的安静和苍穹直入人心的注视,仓促一跪,叫出了浆糊般的“师父”,就匆匆转身离开,后面还跟着老头的叮嘱“记得叫慆濛为师兄”!
朝浥无法,只得对着门外一直驻守等候的慆濛叫了句“师兄”。慆濛将一身厚毛大氅递给朝浥,客气回道“师弟”,兄友弟恭轻松达成。
朝浥伸出冻得青紫的手快速接过水牛灰大氅套在兜帽外袍上,暖意从四面八方浸染身体,抚平愠怒,熨帖不已。
他瞧着眼前轻薄的芡实白交领和白皙的脖颈,不禁好奇慆濛的冷热感受,一双桃花眼小心翼翼地仰望高了大半个头的瑞风眼,从下至上,从外到内。
这便宜师兄的眼睛还挺好看。
苍穹有意瞒着,朝浥在六十五年后才知道比他被苍穹拎上山还要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祁云山的人了,跪不跪,认不认师父师兄只是流程,都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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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前世-处暑-本性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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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被抓上山,莫名认了个神叨叨的师父,还要莫名叫神叨叨的人师兄。
朝浥走出中庭木屋,心思百转千回,偏执重回王座,将壳儿从上至下地套在朝浥身上。如果苍穹不把事情解决了,他就放把大火把这山烧了,谁也别想活,然而就算这仇报了又如何,正如他与苍穹所言,朝家早已一去不复返。
不可控制的悲观毒液已然浸满他的每根思绪。
“走吧,我带你去南藏书阁。”,慆濛在朝浥前面半步的距离领着路,对朝浥的好奇停在神使法则几步之外。
要是别人就罢了,可朝浥是庄春茶楼的现任主人,那在买卖茶楼的契约上签名字的人怎么会被师父亲自带上祁云山呢?
昨晚朝浥沉沉睡去后,慆濛被苍穹叫去了中庭木屋,在苍穹一声声暗哑的咳嗽里好不容易听清了苍穹的命令:“小孩儿名为朝浥,以后他接过写命运话本一事,你先好好教他,写好了拿给我看,笔法成熟了再独当一面。”
地府来使留下的阴气引得苍穹脆弱无力,说完便蹙眉打发走了慆濛,不道朝浥来处,亦不说渊源何在,不像是不值一谈,倒像是刻意瞒着。
慆濛翻了压在庄春茶楼记录本里的最新契约,购买人一栏确实写着朝浥的名字,笔锋饱满,潇洒肆意,完全不同于现在面色苍白,本心摇摆的那位少年。
庄春茶楼刚建立时,慆濛作为茶楼的第一任主人,于春分一天偶然算得茶楼将得一有缘之人,这有缘之人将生于茶楼,也死于茶楼,在茶楼得到一切,也在茶楼失去一切,至于这人姓甚名谁,何时到来皆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