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素采眨眨眼,叹了口气,捏了捏手指,眉眼间的忧伤如瀑布般铺开:“想求你帮忙。”
方正哑然,没想到几百年后不见的故人刚见面就要他帮忙,而且还是“求”他帮忙,他转头扫了眼喻慆濛,喻慆濛心事重重地对上方正无奈的眼神。
三位曾离苍穹神祇最近的神使现如今成了一个求人办事的神使,一个神格不全的半神半人,一个如假包换的凡人,哪里想到生生不息的神使们有一天也会用到“沧海桑田”四个字。
“沉云肉身尽碎,你斡旋造化之术数一数二,求你救救沉云。”,兰素采见两人面露难色,说着就要跪下,方正一把捞起:“别别别,你仔细说说。”
兰素采比他年长那么多,方正怕折寿,虽然没有寿命这一说。
“九百年前,师父恶相爆发,慆濛、你和一众师兄姐死于师父手下后,尽阳幻境坍塌,沉云为了护我,被幻境压碎了。”,兰素采自顾自倾诉,低头啜泣,泪珠从她憔悴的脸庞滑过,满眼悲伤,“我在庄春茶楼见到方思——是我让沉云不要承恶意,是我懦弱,让沉云和我一起躲进幻境!都怪我,所以求你救救沉云,我有他的魂魄碎片!慆濛回来那年,你亲眼见到沉云被师父生剐恶相有多痛苦,硬生生从魂魄上剐啊!”
素净的客厅里好似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声都会被按照违规处理。方正僵硬地微微侧身,面向兰素采,背对喻慆濛,眉心皱起又松开,移走视线,躲开兰素坦荡又悲切的眼神,嗤笑出声:“你,你说什么呢?”
方正从兰素采第一句话开始就想回头质问喻慆濛,在第二句话后僵直在原地不敢动身,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兰素采此时离开,喻慆濛会用一副极其隐忍的表情和语气骂他是个傻子,而他会找到苍穹,用鸡蛋碰鹅卵石的力量与苍穹决斗,直到稍解心头之恨,然后拖延九百年的时间再耗心力恢复沉云肉身。
喻慆濛掌心紧握,方正后脑勺的漩涡似要将他吸入,打入万劫不复之地,首先,兰素采说错了,朝浥不应该“死于师父手下”,其次,“尽阳幻境”又是什么东西?再次,方思,那个从魏朝浥时期跟在白萧后面的、写话本的人到底是谁?最后,朝浥不能知道自己因杀人无数而担天谴,更不能去找师父泄恨。
“啊?”,兰素采停下梨花带雨,愣怔地瞧着方正,想起什么似的啜道:“噢对,你没死在师父手下,那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当年我、沉云还有其他神使都见着云端漫天血雨,都以为你们为了阻拦师父返祸人间而死,可北藏书阁里你的话本确确实实还在,你的神格亮在茶楼,可茶楼我去了无数次,祁云山也去了无数次,白萧都说你不在,你到底——”
“我有别的事,不在茶楼。”,方正打断兰素采的哭诉,声音僵硬暗哑,好像锅盖底下密不透风的狭小黑暗空间,“北藏书阁没有慆濛的话本了是吗?苍穹恶相爆发,慆濛去拦,因逆天而被苍穹杀死。”
方正像是在极寒中穿着薄衣还妄想抑制冷颤的人,不自量力地在脑海极致混沌中撇出一块清醒之地,用最简单的话语陈述最深的噩梦,然后等待“是”或“否”的答案。
他在祁云山和隅言山一共待了九百多年,并非不知道苍穹通过沉云消解恶意以保持他那扭曲的神性,也清楚苍穹恶相发作时的样子,他自己就是受难者之一。可是方正不相信苍穹为了自己的恶意去湮灭慆濛,杀掉苍穹自己最爱的精魂。
“不是。”,兰素采抹掉眼下的泪水说,“慆濛是因为逆天改命,才被苍穹杀死。”
“兰——”,喻慆濛蓦地坐直身体,想打断兰素采的话,可他明白就算打断兰素采的话也无济于事,“逆天改命”四个字足以让方正明白自己承受的是天谴。
擅断苍穹施法返祸人间,为逆天;让不该死的人死去,为改命。
逆天改命,弥天之罪,枉死之人的怨气业障皆反噬逆天之人,生生世世偿命还债直到怨气消散。
九百年前,也是沉云和兰素采躲起来的三百八十九年后,苍穹再受不住自身恶相丛生,站在云端以高位者姿态挥洒恶意。彼时,北方有大雪崩塌之兆,南方有洪水猛兽之意,中原朝廷有反击西方国家侵扰之机,祁云山脉轰鸣,赤绪山高温,隅言山河流改向,莫不有天下大乱之象。
慆濛身在祁云山,又是苍穹精魂,最先反应过来苍穹已站在灭世边缘。他立即以灵力给熟知的师兄姐传信,召集他们阻拦苍穹。
慆濛在云雾间穿梭,传给朝浥的信在慆濛的掌心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