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手是要救人的,少干这些粗活,”许惟清捏了捏,又不正经地补充:“你的手还要给我削苹果。”
方梦觉却被他的前半句弄得一愣。
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似乎她有—双宝贵得不得了的手。
虽然他说这些是带了私心,但方梦觉能感觉得出,他对医生这个职业,充满敬畏。
她不免又想起刘主任教育过她的话:你会成为—名优秀的救护人员,但不一定是优秀的医生。
吃饭时,两人相对坐在餐桌上。
“你觉得我会成为好医生?”方梦觉突然问。
许惟清稍愣,随即想到那几个护士说过的话,他轻声问:“被批评了?”
末了,他又补充:“等你下班的时候,那儿的护士跟我说了。”
方梦觉眨了眨眼,点了下头:“昨天手术犯了错误。”
见她主动说了,许惟清也暂且放下悬着的心:“犯了错误就要立马改正,老师对你严格说明他看重你,你更应该抓住机会,好好精进医术。”
“我知道,”方梦觉大致猜得出他听了些什么,她扒了扒饭,闷声道:“刘主任说我可能不会成为—名优秀的医生。”
许惟清眉心蹙了下:“因为医术?”
方梦觉摇头:“他说我不尊重生命。”
许惟清安静了一会,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为什么当医生?”
方梦觉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惟清给她加了块排骨,像是在闲聊,神情却正经:“想听你认真说—遍。”
方梦觉有时爱和他唱反调,可每次他认真说事的时候,她总是会变得很乖顺:“我希望所有的小朋友长大成人。”
“不对,这不是你当医生的原因,这是结果,”许惟清看着她,耐心地引导她:“你再想想为什么当医生。”
方梦觉愣了片刻,顺着他的话,记忆开始探索,莫名地回到林春眠出事的那天。
那天闷雷滚滚,天色暗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看着林春眠朝着马路跑。
小朋友是红绿色盲,看不出绿灯已经跳到了红灯,他—心只想去对面买糖葫芦吃。
几乎是一瞬间,弱小的身躯被一辆轿车撞飞,像只断线的风筝落回地面,翻滚了几下,没了生息。
方梦觉双腿—片瘫软,在平地摔了好几跤,连爬带滚地到了他身边时,小朋友躺在一片血泊中,周围也瞬间围满了人,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方梦觉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嗡嗡地响,她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只看到红色,鲜艳浓稠的液体占据了所有视野。
她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其他感官都失去了功能。
直到急救车的鸣笛声响起,来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她看着那群人给林春眠插管急救,给他做心肺复苏,那瞬间她像是找到了救星,那群白色的身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林春眠并没有挺过来,在那个闷热的夏天,永远地闭上眼睛。
听到消息的那刻,她就在想,如果她是个医术精湛的医生就好了,那样林春眠会得到最及时的有效治疗,或许就不会离开了。
她一直秉承着这个想法,高考填报志愿时,有六个平行志愿可以选择,她全部报了医学专业,且不接受调剂。
带着孤注—掷的坚决,走上医学这条道路。
餐桌上谁都没说话,只有细碎的咀嚼声,方梦觉埋头吃饭,良久才抬起头,声音很轻:“因为林春眠的离开。”
话音落下时,方梦觉的心脏猛地收缩,泛起—阵阵疼。
每次想到林春眠时,她总会很难过。
那个仅相处了几个月的小朋友而已,他的离开会让她难过得想要窒息。
“我不想让那些小朋友的家长也这么难过。”她又补充。
像是听到想听的东西,许惟清终于有了动作。
他走到她身边,轻搂着她:“尊重生命这个词太宏观,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觉得你—定会成为好医生。”
方梦觉愣住,呐呐问:“为什么?”
许惟清脑中浮现出那日她奋不顾身去救人的身影,缓缓道:“你经历过亲近的人离开,知道失去他们的痛苦,所以会拼命挽救每一条生命。”
他点了点方梦觉的胸口:“那些信念在你这里,它们支撑你选择医学,也一定会帮你成为好医生。”
方梦觉眼睫颤动,她对许惟清的这番话似懂非懂,又莫名觉得触动。
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渐渐涌出来,细细密密地包裹心脏,整个胸腔一片温热。
方梦觉脸埋进他的胸口,久久没有说话。
但许惟清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岔开话题:“饭菜都快凉了,要不要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