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歪向一侧,露出修长颈侧上青色的血管,一下一下微弱地搏动着,像濒死的天鹅。落在沈祁眼中,搅得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涩,眼眶发热,再不忍心逆着对方的性子跟他斗嘴。
“那我帮你把外衣换了?”
李眠枫犹豫片刻,点点头,语带愧意:“多谢你了。”
沈祁得令,不等他反应过来,立刻将他外袍一剥,拿锦被一裹,团成个茧放倒在床上。
换什么衣服,瞧瞧这一身的虚汗,再吹了冷风还了得?
对上李眠枫因为羞涩而涨红的脸,他施力把人按在床上:“落叶城风沙本来就重,不比江南清洁,我进进出出也带了一身灰,你安心躺着便是了。”
说完才觉出不对来。
坏了,李眠枫是不是最爱干净来着?
好在这人正病得有点迷糊,没来得及嫌弃什么。
看他还没反应过来,沈祁把药舀一勺送到他嘴边转移话题:“趁热喝。”
李眠枫乖乖饮了一勺,整张脸都苦得缩了一下,马上背过身,闷闷地问:“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沈祁把人扒拉回来,又往他嘴里送:“不过是在周边转转,等你身子好一点,也带你出去散散心。”
他躲着勺子不肯喝:“你去换了回中原的铜钱。”
落叶城为往来商贸交汇之地,什么地方来的人都有,故而人人都喜欢用金银交易,中原的货币反倒并不十分通行,须得用旁的东西和过往的行商兑换才行。
沈祁心虚地撇开眼,顾不上深究他如何得知此事,解释道:“看到了就随手换一点,不是要去做什么。”
李眠枫笑笑:“无碍的,你若有事要回中原,自然要换点钱傍身。”说罢,顺从地吞下一勺药,却突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趴在床边一阵反胃。
沈祁忙不迭扑过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李眠枫推他,手上软绵绵失了力气。沈祁只觉得手腕上让小猫点了一下似的,就看见李眠枫“哗啦”一声把喝进去的两口药全吐出来。
他折腾完了,倒回床上用手半遮住脸,一边喘息一边说:“脏,你别在这儿了,我歇会儿就好。”
沈祁让他吓得够呛,立在床边不动。
李眠枫像是从自己指尖的缝隙里朝外瞄了一眼,又慢悠悠地说:“你要回中原,去便是了,不必管我。”
沈祁看他简直气若游丝,心道谁能撂下你不管,我又不是畜生。见他这般疏远,心中竟莫名火起。于是不理他,自己尝了一口药。
这一口他苦得当场想骂娘,差点喷出来。想到李眠枫正在面前,才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硬是咽了。
这下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难喝,又看见李眠枫吐了半天全是药和水,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原来胃里还是空的,愧疚地摸摸鼻子:
“不喝就不喝吧,我叫十二去煮点粥,哥你先睡一阵,醒了再说。”
李眠枫还想说点什么,挣扎着要从被子里钻出来。沈祁果断在他颈侧一抚,当即令他软倒下去,跌进睡眠中。
沈祁搬弄了两下,让人在被窝里躺好,又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他于医术上学艺不精,其实摸了半天都是摸了个寂寞,并不能讲出个一二三所以然来。然而对着李眠枫这幅无知无觉的憔悴模样,他非亲自触到对方跳动的脉搏不能安心。
而重伤的人在昏睡中低咳,带出点血沫染在唇上。沈祁眼神一暗,掏出帕子来为他拭去了。一恍惚,又回到三天前捡到对方时的情形。
*
黄昏刀沈祁自从五年前就与中原武林疏远,虽然得了个客栈,却也极少在此处落脚。一年到头在大漠练功,听消息基本只靠着客栈二柜卢十二隔三差五送信。
天下会有沈祁这样的掌柜,自然是因为存在卢十二这样的二柜。江湖上此前从来没有这样一号人物,卢十二这名字听上去也确实很不像真名。他就像是某一天突然随着这座客栈冒出来的一样,五年过去,客栈生意红火,对二柜的了解却只有一句:
此人长于商贾之家,八面玲珑,很会坑钱。
而沈祁会如此信任他的原因只有一个:这人其实是他的族弟。
这位狐狸长相的族弟办事十分靠谱,把赚钱当做人生最大乐事,实在是甩手掌柜命里积福才换来的便宜弟弟。
唯独一点恶趣味得很,他三天两头给沈祁寄信,信里十有八九都是什么一河之隔的虞山派与小和山大打出手只为争一只迷路的芦花鸡 澄□□掌门为练神功挥刀自宫一类的无趣八卦,偏偏写起来就没完没了。发丝厚薄的信纸叠成一摞,回回都让沈祁替那只送信的瘦鹰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