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几日却过得很好。
所谓的“好”,自然不是指身强体健恢复如初。他夜里仍然盗汗,白天话说得太急也要气喘。然而丹田处几乎一刻未消灭的疼痛似乎淡了几分,精神好时,一个人也能走走歇歇出去逛上一阵。
倒像是大有好转的意思。
沈祁很高兴,觉得李眠枫到底是回家了精神不错。虽然心里面仍揣着对辜冰阳的提防警惕,在熟悉的环境中休息得仍要比以往好上不少。
李眠枫并不否认他的乐观,也借着自己精神好时,同他讲起过许多自己少时的趣事。
沈祁小他整整十岁,初见之时,对方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兄长模样。能够听得他少时许多荒唐事,心中更觉得亲近几分。顺着他的话想象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小李眠枫是如何可爱聪慧,白日里听了,当天晚上就梦里相见。
他看着梦里甚至要矮上自己半个脑袋的雪玉般的少年,几乎忍不住要伸出手来摸一摸对方的脑袋。小李眠枫却正襟危坐,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怎么不叫我师父?”
他的脸顿时红得滴血,埋下头去支支吾吾不敢开口,可又实在不想看到眼前之人不悦的样子,好不容易挤出两声哼哼,却忽然看见地面上落下两滴殷红。
抬起头,只看见面前之人口鼻溢血,直挺挺地后仰倒下去,消失在一片烟尘之中。
待到烟消云散,丁点痕迹不曾留下。
唯独落在地上的斑斑血迹,如湘妃竹泪,雨落海棠,暗红发黑。
美梦顿时变噩梦,沈祁从梦中挣扎醒来,在床上猛然坐起,冷汗湿透白衣黑发,耳朵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地一片。
此梦不详,更让他想起李眠枫如今的处境,不禁突然为自己这几日的松懈感到懊悔,猛地抬起手狠狠拍在自己脸上。
疼痛之中,心里反而平静不少,决心既然迟早背水一战,何必在此地坐等辜冰阳发难,不如索性明日就带着李眠枫偷偷离开。虽然李眠枫已经认定辜冰阳心怀叵测,从正天府找来荟萃山庄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但至少二人至今都迟迟不愿撕破脸,师兄师弟叫得亲热。回了荟萃山庄,至少有华玉章 在侧,一时可保无虞,再寻解药。
然而一想到解药,他前所未有地萌生出一种茫然和绝望。天大地大,却竟毫无头绪。
黎为龙同华玉章 早在四处查找当年陆家的线索,至今仍然一无所获。而他对江湖不熟,莫说多年前的旧事,就连现在五大门派的主人是谁都说不清楚,只能坐在一旁干等着他二人的进展。
越是自己无从尽力,心中越是失落焦急。
内外交困,这世上好像并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到底怎么才能把李眠枫留下。
不知不觉,他便就这样枯坐半夜,直到东方既白。
身上的冷汗被夜风吹干,沈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凉的,下床走走,四肢运转也似许久不用半数腐朽的木门般僵硬。一不留神,又到了李眠枫的居所门口。
他通常不在此时前来,一则不想打扰对方休息,二则过不多时辜冰阳便会前来送药,他每每总是不想遇上对方,怕他提起武林大会一事,故而总要再拖些时辰。
今天却存了要带走李眠枫的心思,既然已经走到门口,干脆便进去了。
李眠枫果然醒着,屋内门窗都掩着,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热,沈祁走进去,身上立刻发了汗。
只见李眠枫斜靠在榻上读书,听见门响,也并未理他。几案上摆着一碗汤药,在这样的天气中,已然冷透了。
这不是今早的新药,而是昨晚隔夜的药。
沈祁心中登时一跳,从他手中把书抽出来,忽视掉李眠枫不悦的神色,问道:“哥为什么不吃药?”
李眠枫神色郁郁,扫了一眼几案上的汤药,又把沈祁手中的书夺回来,不知是在看书,还是为了挡住自己的脸:“左右喝了也没用,何必非得给自己找点罪受呢。”
沈祁心往下沉,手脚发冷。
自从中毒受伤以来,李眠枫伤情几度起伏,也数次面临死亡威胁,却从未有表露出此种想要放弃的念头。
昨夜之梦再度复现眼前,沈祁心中尽是慌乱,仍强压着故作镇定。捧起药碗端到李眠枫面前,柔声道:“怎么会没用呢,正天府的大夫很好,即便对那毒没用,于内伤总是有益的。”
他端着碗的手稳稳当当,却没发觉自己声音发抖。
李眠枫终于放下书,有些惊讶似的朝他望了一眼,只见沈祁红者眼眶,脸色苍白憔悴,倒也像个病人似的。
“好了好了,”他像是生出些不忍般的,从他手中去接那碗药,“我不过是觉得苦,你怎么还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