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枫忽然感觉到掌心发烫——他想起那日赌坊里少年郎手背上的温度,比他自己的体温略高,干燥温暖。
好沉静的一双眼睛,真像是不染凡尘似的,李眠枫在心里感叹。
他回忆起自己还未来到江南前的孩童时期,同样在大雪冰封的北地深山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某一次,在他的武功拿不起一把真正的剑的遥远过去,他曾和父亲一起在冬天里遇到了一只落单的幼狼。
在山中孤身遇狼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他们往往成群结队的出现,莫说他只是一个孩子,就算是一般有些拳脚功夫的青壮年,也很可能被群起而攻的狼群撕得粉碎。
万幸那匹小狼只是安静地坐在雪地里,并没有要高声嚎叫呼朋引伴的意思。他的父亲不敢就这样轻易背对着它走开,二人一狼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对峙了许久。
久到幼小的李眠枫几乎忍不住要凑近那匹看去和一条大狗没有太大分别,和当年的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狼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和孤狼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雪山一般沉静的神情。
那里面好像是空的,又好像装着一切。
下一刻那小狼忽然团身暴冲,擦着他的身旁奔向了远方。那不大的灰色身体混杂在冬季缺少生机的灰白色大地上,很快地被淹没了。
他的父亲望着小狼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只有它一匹狼。”
李眠枫心道幸亏只有一匹,遇上一群还不得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就听见父亲颇为惆怅地抚摸过他的发顶道:“这是不知什么缘故被狼群抛下的幼狼,这样的季节,靠他自己恐怕是活不到春天的。”
李眠枫的心忽然没来由地一紧,追着小狼消失的方向,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和那双眼睛。
沈祁有着一双跟它很像的眼睛。
也对,他想。真要是在山沟沟里长大的,可不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野狼崽子。
那跑到这乌烟瘴气的武林大会里来裹什么乱呢?沈季明一把年纪生离死别都经历过一遭的人了,居然还能做出这么没谱的事情。
出自于某种他自己内心所不愿面对的情况,他主动忽视了沈季明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一种可能。
他只轻描淡写道:“有了英雄帖,你想要这样进来自然是好的,我只是你不信我,却白白浪费了一次上台的机会。”
沈祁意识到他话中的言下之意:“前辈觉得我是来打擂的?”
李眠枫反问:“难道你不想上去吗?”
沈祁答得斩钉截铁:“想。”
眼前的人好像有种莫名的魅力,叫他有话并不想藏着掖着。况且他本就是为了比武而来,早晚都要上台,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撒一句马上就会被揭穿的谎。
说话的时候,沈祁的目光落在了李眠枫的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身上佩着的剑上。
人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一点放在李眠枫的剑上,似乎显得很矛盾。
那是一把过分窄长的剑,就像李眠枫这个人一样的修长。然而和李眠枫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的是,这柄剑的剑鞘是通体漆黑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手柄处也以黑布缠绕,实在看起来朴素得有些过分了。
他本以为,李眠枫这样的人佩剑,也当佩天底下最轻灵秀美的剑。这样一把黑漆漆地长剑实在和他太不相配了。
也正因为如此,沈祁猜测那恐怕是一柄传下来的古物。
锐气内敛,深不可测。
沈祁开口道:“敢问李前辈,可又是否打算上台去比试一番。”
倘若李眠枫这般人物也会是一个怕输不敢上擂台的人,他对山下的生活将会感到极度失望。
好在,李眠枫留下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你若能一直在擂台上等着我,我们自会擂台上见。”
话音未落,他远远地已经瞧见有人发现他离开了正天府的坐席,正努力要凑到他身边套近乎。
于是不等那些人靠过来,他便一头扎进人群中,借着人流涌动的脚步,闪身回到了看台之上。
辜冰阳正靠在椅子上喝他的苦丁茶,见李眠枫回来了,只定定瞧着他的脸,好一阵子。直到把李眠枫盯得有些毛了,才突然说:“你出去了一趟,好像心情忽然变好了。”
李眠枫问:“真有这么明显?”
辜冰阳道:“别人未必看得出,放在我眼里,却当真是明显得很。”
“那师兄不妨猜猜,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一般的青年才俊,恐怕不至于叫你如此,我猜——”
李眠枫忽然又打断了对方,“师兄莫说,留些悬念,说不定颇有些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