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枝一笑:“谁还没年轻过!”
温酒入腹,果真有甚安慰作用似的。严彭看着窗外摇曳的绿竹,已经有了枯黄衰败之象。他忽然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这许久了。
忽然停下脚,他才发现,自己有些想家。
走得太快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为了走得如此快丢了多少物事。只有停下来的那一刻,才会发现自己早已两手空空。
无论是耿耿长夜,还是皎皎明月,也不过是数着更漏就能过去的日夜。
“师父,清缴了叛军后,您还回燕云吗?”
刘凤枝点点头:“我年近古稀,也该差不多了。到时候就挑个好日子,回家看看……”
然后在那个把自己养出来的土地上,慢慢地等待凋零,最后也化为泥土,永远地沉睡在那。
好像这一生种种,只是一场荒唐的梦而已。
“不过你的路还长着,你不是还有好多事要做么?”刘凤枝道,“小九啊,正好师父问你一句话,待师父百年后,有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严彭看着他,忽然在那个平静的老人眼里看见了担忧。他眨眨眼,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有,一定会有的。”
刘凤枝满意地笑笑:“好,你如此说师父就放心了,呵呵……瞧我,弄得像嫁闺女似的……”
“我以为,师父要问我的身份。”
刘凤枝摆摆手:“你不讲我也晓得,不过就算我不晓得,再问也无甚必要了。只要,只要你活着就好……”
严彭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他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可能是刘凤枝今日高兴罢,于是留严彭多饮了几杯。
也不晓得是酒太烈还是怎么的,没一会严彭就爬在桌上不省人事了,刘凤枝轻叹一声,高高扬起手,又轻轻落在他额头上:“在应酬时都千杯不醉,到你师父这就赖账!”
不过严彭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好像陷在了一场梦里。
他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京城,然而又像有个目标指引这他,当他不受控制地停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最常去那王府门口。
王府一个人也没有,连阳光都没有,天阴着,不肯漏下一丝天光。他缓步向里走着,心里莫名地开始惶恐。
“玉声?原来你在这。”
严彭转过身,他日思夜想的——虽然才过去六天——方俞安正站在那,头顶还盖着个不伦不类的红盖头。他掀起盖头一角,歪着头看着严彭。
严彭失笑:“你这是做甚呢?”
说着,他向方俞安走去,然而那个人却连连后退:“你别过来,结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
“甚结不结亲的……”严彭无奈地轻笑着摇摇头,“好罢,我不动了。你甚时候从河东那边回来的,如何我一点音信都没有?”
方俞安没回答,只是把盖头又掀开了一些:“我好看吗?”
严彭一挑眉:“你……没事罢?”
方俞安一撇嘴:“连这都不回答,果真你是开始嫌弃我了!”
严彭哭笑不得:“祖宗,你消停一刻不行吗?你总躲那么远做甚,过来啊。”
方俞安笑了笑:“我不过去,身上脏。”
“脏了我给你洗还不行吗,你快过来!”
然而方俞安还是固执地摇摇头,更往后退了几步,声音甚至开始带着哭腔:“玉声,你别再记得我了,我要走了。”
“等等,你说甚?你要去哪?方俞安!站住!”
严彭紧走几步,一把抓住方俞安的手,然而却眼睁睁地开着自己的手从那苍白的指尖穿过。
他这时候才发现,方俞安遍体鳞伤,甚至有的伤口还在流血。严彭一哆嗦,又抬头看他时,他脖颈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整个头颅摇摇欲坠。
“都说了,不要你过来。”方俞安摸了摸他的脸,然而只像一阵清风吹过,“时候到了,我要走了……玉声,你也该醒了。”
放屁!甚时候到了!严彭往前一扑,却扑了个空。方俞安的模样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那扎眼的红盖头,其余甚都看不见了。
“方俞安!”
严彭猛地坐起来,然而眼前却是空无一人的书房,他深吸一口气,总算想起来,自己还在师父这里。
不行……严彭艰难地起身,正撞见从外面进来的师父。
“小九,你这是要做甚去?”刘凤枝有些担忧,“你这脸色也太差了……你……”
“师父,我得回去一趟。”严彭胡乱回答了他,便径直向外走。
刚才的梦并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清晰,严彭有些慌乱,他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强烈的不安感。
当他匆匆赶回王府时,吉祥从角门探出了一个脑袋,见是他回来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眼眶都红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