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我自己都未曾放过,最后却对着潘卓心慈手软。”严彭笑了笑,蓄在眼眶里的泪水一下滑落,啪嗒一下便摔碎了。他伸手拿过酒杯,又不太稳当地倒了半杯,“我都敢把羽箭往你那边射,现在……咳咳咳……”
“别喝了,”方俞安一把夺过酒杯,剩下的酒顿时洒了不少,“玉声,你没必要自苦至此,无人怨你,你又何必呢?”
然而严彭一把扼住他的手腕:“我若与你说,放在几年前,那支羽箭真真会把你喉咙射穿,你信也不信?”
方俞安看着他近乎歇斯底里的眼神,像是被一根针挑破了最柔软之处,疼得连碰都碰不得。
“我信,我信又如何呢?”方俞安耐心地将他近乎痉挛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玉声,可是我们都回不去几年前,晓得么?
“无论你做千万种假设,我现在不正好好地陪着你,不必再去想旁的。我晓得你走这一条路要过多少坎,但现在已经看见亮了,你非要这时候把自己逼疯么?”
严彭的眼神此时已经无法用甚词语形容出来,像是压抑了许久的五味杂陈的心事终于被彻底翻了出来,深不见底。
方俞安一时都不太敢看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像是雪地里仅存一丝气息的将死之人,偏偏见了远处的热汤。
兴许逢生后,便再不敢尝试独行深渊的滋味了。
严彭的目标太明确了,方俞安叹了口气,捋顺了他的碎发,有些担心。
有时候眼前只有一件事不是甚好兆头,往往在前行路上,人们并非死于种种挫折,相反,能活下来的人一般不会被小伤病打倒。
他们会死在自己手上。
就像走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沙漠里,四周茫茫皆是起伏连绵的黄沙,要捱过无尽的自我折磨与消耗,才能历炼出铁打的心志。
可到最后就会悲哀地发现,其实走上这一条路的都是凡人,在世间有着这样那样的牵挂,说不清道不明。
好好的凡人,做甚去遭那般的苦,方俞安轻叹一声:“玉声,你记住,你我一样,不过是世间蜉蝣而已,总担着那样重的担子做甚?”
严彭像是没听懂,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傻子……”方俞安轻轻抱住他,“无论如何,我都在这呢,别怕。”
等方俞安终于把严彭连抱带扛地弄回王府时,常安和钟雨眠都快以为他们两个折在别庄了。
“你们……做甚去了?”常安开门先被酒气呛了一下,“喝酒了?喝多少啊醉做这般!”
方俞安把严彭放下,揉了揉肩膀:“好多,我都数不清了。我哪里敢劝,他今天可真是吓着我了。”
钟雨眠思索片刻:“可是……潘卓没事啊,他好好地关着呢。”
可方俞安却摇摇头:“我觉得,这位潘大人离一命呜呼就差一点。”
常安啧啧两声:“这是和他们有多大仇啊!”
“三万白家军埋骨边疆,不把这些人剁了都算仁慈!”钟雨眠冷笑一声,转而又深思道,“可是那毕竟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严玉声今年才二十一岁罢?”
十四年前,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到底是多大的仇啊。
常安沉吟片刻,斟酌着对方俞安道:“俞安,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说……这严玉声,他会不会,会不会其实是……白治珩的孙子之类的?”
方俞安看了他一眼,常安立马住嘴,结果就听他下一句便道:“晓得就好,别乱说。”
啊?常安与钟雨眠对视一眼,这,这如何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看这样,方俞安是早就晓得此事了?
不对罢,他甚时候变得如此聪慧了?
“俞安,你晓得此事?”常安凑过去,“别开玩笑啊,我这跟你讲正经的呢!”
“之前便有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方俞安对这件事好像并不怎么上心,“天不早了,把郡主送回去罢。”
这是不想再说此事了,常安叹了口气,若是真的如此……一旦严彭身份暴露,那他们这府上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加之这两年白家的事频频被提起,现在看来八成是为了翻案。但同时,一旦出事,那反噬也是加倍的。
好罢,常安叹了口气,接过吉祥点好递过来的灯笼:“走罢小郡主,我把你送回去。”
钟雨眠虽然嘴上说着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本郡主要名声一类的话,但依然口嫌体直地跟着常安跑了。
天色擦黑,远处的灯火逐渐亮了起来,常安手里这灯笼无甚大用。再者商原侯的宅邸又不远,也不是甚偏远之处,他整个人就像这灯笼似的也无甚用处。
钟雨眠走得慢,她喜欢在这般华丽绚彩之中慢慢走,常安是晓得的,所以也没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