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去八年。方俞安短暂地走了个神,可那些事对于他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了。
八年前,景平五年,河东府的商原那里,曾有过一战。
景平五年八月,方效承前去猎场围猎。然而胡人早已把北原军蛀了个底朝天,北境防线粉饰出来的太平终于强撑不过,在那时完完全全地爆发了出来。
这场特殊的围猎一直持续到景平五年的十月中,方效承带出去的禁军的尸骨几乎垒得和行宫的城墙一边高。
可北境防线上的北寒关已经破了,掌握了这一咽喉要道,胡人几乎在北境没有过败仗。
最后,在商原落了第一场雪时,胡人将行宫最后一处与外界的交流切断。外面救驾而来的军队参差不齐,有的甚至直接被胡人策反,将兵戈对准了大周的皇帝。
兵制的种种问题,全在这一战中显露无遗。
可这时候没人去关心这个问题,存亡悬而未决,连命都要没了,谁还会去想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
方效承一病不起,几乎到了咳血三升的地步,他这一趟还带着自己的宠妃和几个皇子,眼见着大周就要亡在他手上。
齐贵妃出身武将世家,国难时自然是手持刀剑站上城墙的。当时方俞安才在她膝下养了五年,她还不甚了解这孩子的秉性,然而在一次杀退一波胡人后猛然转身时,却看见了那个背着长弓手执长剑的小孩。
“好小子!”齐贵妃爽朗一笑,“有气魄!”
方俞安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和现在很像。
在之前就有人教过他,身边的人陷入困境,是理当出手的。只是时间太久,他不敢提罢了。
可双方兵力悬殊,行宫被围已成定局。
齐贵妃身上挂了彩,但仍坚持守在城墙上,商原的烈风像是扑面而来的箭矢,也在助长胡人的气焰,嗖嗖地刮着。
“咱们可能回不去长安了,怕不怕?”齐贵妃朗声问方俞安。
方俞安坐在女墙上,也不怕掉下去,语气很平淡:“不怕。”
“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好在学得了我齐家的风骨。”齐贵妃把长剑一收,“等下辈子,我还投到我家里去。你小子呢,接着给我当儿子,让你彻头彻尾地学一学!”
方俞安并没有理这个不着调的娘亲,他只是看着茫茫的风雪。
“长安是你的家。”
他的脑中不适时地想起了这句话,受了伤都没掉眼泪的人,现在却眼眶一酸——他回不去家了。
然而弥天的大雪后,却不是胡人更猛烈地冲击,而是一声爆炸。之后,他们在城墙下看见了火铳,是大周的火铳!
绝处逢生的极大喜悦几乎冲垮人的神智,连苦战了这么长时间的禁军统领都打了个晃,一时反应不过来。
来救驾的是锦衣卫,在别处清扫叛军的,是他们指挥使不惜矫制圣旨召来的南疆军。
然而在不是很多的救驾军进到行宫时,齐贵妃眼尖地发现了一个比别人矮了一截的盔甲。那里面的人似乎心有所感,无知无畏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刺骨的风雪:“……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常安一开始没有名字,只有个常姓,被收养后,齐贵妃就叫他长安,和国都一个名字。
长长久久,安安稳稳。
往事历历在目,然而当年的两个孩子再不是不堪重负的样子了。
“你说,将来你被踢回封地喂蚊子,这府里人是不是可以跟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去!”常安忽然道,“诶,俞安,说真的呢!就像前朝隐士那样,多好啊!”
“……拉风箱。”
常安:“……”
方俞安的厨艺只能入口,实在谈不上什么好吃,但今天却意外的闻着很香。常安装盘的时候忍不住尝了一口,顿时控诉方俞安不该是个皇子,该去北客来当厨子。
“哪有那么夸张,”方俞安失笑,“什么时辰了?”
“唔……总是该是吃饭的时辰了……”
这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张望时正看见灶房门口站着严彭,手里还拎着礼盒,不知道等多久了。
“怎么不叫我们?”方俞安迎上去,随后又想起不知道谁说过的“君子远庖厨”,脚步一顿,“等多久了……长安。”
然而严彭并没有他这么见外,径直走了进来:“在下刚到,只是王府里似乎没人,只好冒犯,擅自顺着香味儿找过来了。”
常安在湖州就和他混了个半熟,此时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更是倍感亲切。不过他的亲切全化作了对礼盒的注视中:“严玉声,这什么好东西!我看看我看看!”
鸡飞狗跳了一阵,已经半凉的宴席才算摆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