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雨眠明显不服气,依然不去看他。
“姑奶奶,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顾着些大局罢!”常安挠挠头,“你一出事,商原侯立刻就得被从西北召回来。齐汝钧独木难撑,你还想燕云再遭一次战火?”
“夸大其词!”钟雨眠低吼,“你就是在镇抚司待得太久了,连人味都没了!”
常安不为所动:“无论如何,白家就是逆党,现在这风口浪尖的,你还是安静待着。”
钟雨眠猛吸一口气,鼻腔被寒风刮得隐隐作痛,她轻咳两声:“对,白家确是逆党,哪天阿爷惹陛下不高兴了我也是逆党!可我就是在荒沙里长大的,听的都是白家克死胡人的事,我佩服他们!”
常安环顾四周,好在无人,他才松了口气。这他娘的……是哪门子的蕙质兰心!
“怎么,你手里的刀,斩些个流氓无赖,就忘了战场上的血是如何味道了?”钟雨眠心里堵,恨不能一下全倾倒出来,“白家饮尽胡人血,换来的又是甚?如果这都算逆党,这都要被一一清算,那我真……”
“行了,”常安打断她,“你说再多也没用。”
钟雨眠仰头看着天,可天上也没有甚好看的景,灰蒙蒙的一片,看了更不让人好过。
“八年之前,也是这个天气……我跟着队伍,扛着火铳打开了商原的大门。”常安忽然道,“我爹娘皆因此而离世,那个时候我就想,为甚要打这样惨烈的仗。”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胡人,是德利厥部。可就算没有德利厥部,明天冒出来一个张三部李四部老王部,结果还是一样的。”
“北寒关是北原的症结,而北原军或是白家军,就是良药。”
钟雨眠抬头看着他。
“可良药苦口,你晓得么?”
那一刻,钟雨眠似乎在那个人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无底洞似的失落与绝望,一时竟有些战栗。
“天冷,郡主快些回罢。”
钟雨眠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日头都快落了,她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良药苦口……这四个字像锥子似的,狠狠地扎在她心口,她一时喘不过气。
这一晚上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以前在战场上受伤都没有过如此难受的时候。她乱梦一团,一会是西北漫漫的黄沙和雪沫,一会又是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北寒关。
那历经千年的关隘就那么站在阳光之下,可即使是盛夏,远处的雪顶也依然白茫茫得亮眼。
多少人的尸骨,才能垒起如此高的山呢?
或许是物伤其类,或许是太过软弱,钟雨眠终于流下了泪。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皮像灌了铅似的,压根睁不开,只能听见旁边母亲模糊的声音。
“多谢常镇抚了,小女顽劣,给镇抚与五殿下都添麻烦了……”
常安来了?
“无妨,只是郡主乃沙场之人,在京里恐怕水土不服,夫人还是择日……与她回商原罢。”
钟雨眠想睁开眼,可眼皮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意识也不甚清醒。
常安远远地瞟了一眼:“郡主当是醒了,我也不多叨扰……夫人,说句我不该说的,您也别嫌我多嘴。武宁郡主若是再不趁此回疆场上去,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被困在京里了。”
钟夫人惨淡一笑:“难道镇抚就甘心被困在此地?”
常安一挑眉:“这如何一样?于我而言,俞安是斩不断的牵挂,是兄弟手足。我在此不算困厄,最多有些无趣罢了。”
“那你便是雨眠的牵挂啊,”钟夫人道,“这丫头一直记挂你,我能看出来。”
这一句话就给常安说愣了。
然而钟夫人没管他,依然兀自道:“雨眠出生的时候,阿郎要给她取个男孩名字,我没同意。我们家哪里还缺战场上的人,我只愿雨眠好好地,如何都好。”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之静美,莫过于此。
可她还是走上了家里所有人的老路,和这如诗如画的名字背道而驰。
“那时商原旱灾,没多少粮食,我便随军撤到了花海。”钟夫人道,“雨眠她生在花海,封郡武宁,是西北黄沙里长起来的孩子……我当时就一直在想,是何等人能配得上。”
生在花海,封郡武宁……常安细细地品着这八个字,忽然尝到了一丝西北烈风里,烧刀子烈酒的辣味。
“常镇抚……长安,”钟夫人忽然起身,“若是来日祸起萧墙,你能否看在雨眠对你记挂到此的份上,保她一命!”
常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的,也忘了自己到底说了些甚。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吉祥正坐在他对面,疑惑地看着他。
“……俞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