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洪苦笑:“齐大帅对白家军,还是仰慕的。”
“这话你只可在此处说,”齐汝钧压低了声音,“说出去,咱们俩明天就是逆党。”
白家军更像是一个人们口中的神话,毕竟除了军旅之人和不要命的,还真没有特意来北寒关观赏悠游的。
他们当年守住的,不止是北寒关,还有北原更北处的地方。然而他们没落之后,那些逐渐延伸到胡人平原的州县,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北原军在北寒关是冲在前面,而当年的白家军……北寒关只是一个关隘。
他们的沙场在更北之处。
延元四十一年冬,是白家军在北原的最后一个冬天。
当时的白家军统帅白湘昇,也就是白治珩的长子,刚刚回到北寒关,一身的风雪还没来得及拂落干净,南边就来了一道圣旨。
圣旨要他急速撤军,率主力回京。
可主力都在察布尔,在德利厥部的老巢附近,如果乘胜追击,说不定德利厥部就此寂灭,也不会有这以后的种种边患了。
就算这无尽的草原上再出现一支胡人,再来一队骑兵,起码能保住大周二十年的太平。
白湘昇先前已经上报,可不晓得为甚,此道圣旨极为严厉,好像京都被围困了似的。
可就算白湘昇现在下令,他们赶回京,也一定会远远超过圣旨的敕令。
白湘昇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然而京里,已经开始了一轮对白家的审查。白治珩被革职查办,白家一应官员被禁在家中,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延元四十一年的除夕,高瑞与其父上疏白家十大罪状,话里话外离不开谋反二字,至此定罪。
然而他们甚至等不及过年,除夕当晚,便手起刀落,四溅的血迹,给这新年添上了喜庆的红妆。
又是一个丰收年了。
白家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一夜之间大厦倾倒。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白家一下成了千夫所指。
如果细究起来,白治珩并不干净,十大罪状里起码有两条是真的。不过那些其余强加上去的,更像是跳梁小丑们的自我慰藉。
多年之后,史书上不会细究。
正月初二,方效承登基,改元景平。
如今大批的援兵,如果急行军,七天之内一定可以从京里赶到北寒关,至少可以像方俞安似的到岭柘。
但当白湘昇依然不明就里地向朝廷请求援兵时,那慢吞吞的援兵在正月末才到达北寒关,他等来的却是家破人亡的消息。
因为没有补给,所以白家军滞留在察布尔的军队已经回不来了。胡人早已有了准备,他们进攻进不得,退守守不住,一时被困囿几个县之中。
然而援兵并非来解围的,实际上他们巴不得白家军永远困死在北原。
这都是些当年旧事的内情了,晓得真相的两批人,一批已经埋骨雪原,英魂化作了这里的罡风日夜不停地呼啸。
而另一批,则是被罡风搅得日夜不宁的。
京里一直阴天,高瑞家的厢房本就阴暗,这会更是晨昏不辨。这回是高瑞端坐在主座上,方晏清犯错似的站在窗边,可高瑞看起来也没有多安生。
“唉,过去之事不可挽回,殿下不必如此。”高瑞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方晏清身后,“既然方俞安已经一头扎进了北原,那我们不如,就此遂了他的愿。”
见方晏清不言声,高瑞继续道:“现下连方俞安与朝廷的联系也一并断了,我们实在被动。”
“首辅大人,”方晏清沉声问,“我们到底被动在何处?”
一句话给高瑞问哑了。
“方俞安想去北原,那任他去好了。我就不信,他一个连燕云都没到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功劳!”方晏清咬牙切齿道,“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因为挡不住胡人而被责罚!”
如果是两年之前,那高瑞根本不可能这么担心,毕竟无论是北原还是京里的真相,早就被淹没在尘埃之下了。
可现在不一样,近两年有人在刻意将当年的旧事挑出来。
他目下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是谁,更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无非是翻案或是复仇一类,可无论哪一个都够他担惊受怕了。
他就像个悬在半空的人,一个不留神,一场美梦就摔碎了。
“我真是不晓得,首辅大人在害怕甚!”方晏清把自己装得谦和有礼,慢慢地也确实改掉了一些自己急躁的性子,此时已经算是口不择言。
所以高瑞就非常清楚,平日里他不会这么首辅大人地叫,这是把人家弄不满了。
可他又不敢将全部真相托盘而出。
万般无奈,方晏清很是不满地离开了高瑞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