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偏食(65)

知道,薛京当然知道。

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都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全方位地展示自身的闪光点,这是一种自然选择下的求偶行为,初恋时,薛京一直是这么做的,他为了经营好这段感情,不间断地朝着哈月开屏,像发情的孔雀疯狂释放迷人的魅力。

他太想和初恋修成正果,过那种想象中的都市童话,打败自己的出身魔咒。

这种执念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所以面面俱到,兢兢业业,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会在心里反复斟酌。几乎每一个他们之间增进感情的节点,都被他在脑子里上过日程,用精神提前演练过,一眼经年。

他不说错的话,也绝不做错的事,想当然地以为绝对的优秀的自己一定会得到哈月无条件的偏爱。

没想到这种刻意而为的“发光感”续航能力过于强劲,直到现在哈月看他还自带光环效应。

今时不同往日,哈月并不喜欢完人,为了再次达成目的,他迫不得已要收起浑身绚丽的羽毛,给她看孔雀开屏时的屁股。

哈月恐惧他身上的光环,那他灭灯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本来也不是谦谦君子。

眉头舒展,薛京掉头取来一次性的厨房湿巾一股脑将哈月手里纸巾收进垃圾桶,擦好桌子,他开始收拾地面,抬头时,薛京面上还是挂着些许苍白的病态,但他声音很沉静,有种笃定的坦诚,“知道,但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刚才我没说吧?曹小雨进急诊的时候院方已经安排了她做脑部 CT。射线对胎儿发育有致畸的可能,如果我真的关心这件事,我会立刻劝他们夫妻先选择流产再安心养病。但我嫌麻烦。”

薛京自少年时期读过罗素后就彻头彻尾投身于唯物主义的阵营,这辈子,他没有一次求过神,拜过佛,将自己的命运委托给任何“神”在他看来都是低能的表现,但是几个小时前,他对着电话,竟然还和金子说出了吉人自有天相这种大废话。

这世界上哪来的吉人天相?哪有什么天和相?全是道和术。

如果真要他说,他信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好人为什么总是没好报,不就是因为心不够硬吗?

以前装大度,爱她就放她走,现在遵循本性,满心都是逼她死回头,恨不得给她骨头折断了。

“再者在吃饭时讲这些肯定会破坏我们聊天的气氛,所以我对你也没提。”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想做坏人,放任情况发展到最坏,等同于伪善。那么伪善和缺乏怜悯,到底哪一个更坏呢?

显然是有共情但仍然选择规避风险的利己主义。

哈月口里的我们这种人和他,其实他才更加卑劣吧。

她和他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面思考,他都不是吃亏的乙方,他的闪光点都是假镀金,内里的破铜烂铁早都生锈了。

“你也觉得我不作为的状态挺可怕的吧?不止这样,我这些年还干了不少这种德不配位的事。我在微博上卖杂牌键盘,卖三无按摩仪,都是些我生活里根本不用会的东西,但我硬是给这些溢价产品夸得天花乱坠。”

靠着流量搞变现,只要钱给到位,软广硬广来者不拒。他买东西只追求贵,动辄消费几十万的文物摆家里,但却在社交网络呼吁大家和他用同款便宜货。

他靠接这些垃圾商务在蓟城买了一套大平层,就因为只选贵的,把房子买在了最黄金最稀缺的地段,他不仅使用了居住权,房子还在快速升值。

老是说钱不重要,可该赚的一分没少,全都流进他兜里。

“哦对,我这半年还开课了你不知道吧?和男性朋友做付费知识,写教案,编课程,恨不得手把手教学员怎么写畅销作品。但其实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写过书了。”

“我自己都是个马上过气的玩意儿,你说我怎么教啊?”

他现在是挺“成功”的,但这些光芒跟哈月在为他应援的梦想毫无关系。

写作这条路让他越走越歪,昔日追求文学造诣的少年早就被世俗泯灭了,如果非得给他自己的“成功”划分一个区域,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他爹的翻版了,一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逐利的傀儡。

这种坑蒙拐骗搞来的钱相信换成谁都可以赚,区别只是大多数人一辈子低着头勤勤恳恳,没有拿到过上上签。

所以在哈月祝愿他写出下一本全球畅销书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无能狂怒,归根结底,他自己很知道自己的不堪,他配不上她的祝福。

听到这些的哈月应该会失望吧?她以为的那个走花路的“薛老师”并不存在,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内心荒芜,外强中干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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