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了摆手,身边伺候的宫人会意,迅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毓之,”女皇走了过来,脚步不疾不徐,语气轻飘飘的,“若是朕再不醒过来,内卫都要被诏狱给架空了吧?”
她在说话的时候有意地压低了声音,约莫是不想吵醒正在沉睡的邵棋。
蔺书衡一听见声音就抬起了头,听完她的话后,沉默半晌才低声回答:“请陛下降罪,是臣懈怠了。”
“是吗……”
“恐怕不是你的问题吧?”女皇似笑非笑,“小五的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一点都不遮掩,让朕猜猜,她想取消内廷十六卫,让诏狱接权,对吗?”
蔺书衡摩挲着手上的书页,没有立即说话,他大致能看出邵棋的想法,但又不确定,因为这未免太大胆了。
从来没有哪个君王会把内卫这种监视暗杀机构摆在明面上,做皇帝的,总得和臣子们装装君臣之谊,不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但邵棋的风格不同,她是铁血手腕,坦坦荡荡。
蔺书衡合了合眼,不敢遐想她一系列举措的深意,只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而就在这时,怀中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醒了。
“母皇?”
邵棋迷迷糊糊地一睁眼,面前就是女皇含笑的脸,身后靠着温暖的胸膛,让她有些恍惚。
女皇笑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蔺书衡。
“毓之,魏阁老那边方才在找你商讨政事,你去吧。”她找了个借口,把眼前的男子支出去。
蔺书衡心知肚明,点头应是,然后把怀中的邵棋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在床榻里,免得她乱动掉下来,还给她腰上垫了个枕头。做完这些后,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女皇看着他熟稔至极的动作,颇感牙酸。
她想起自己当年还是乱点鸳鸯才让面前这俩凑成了一对,现在再看,竟然颇有缘分天定的意味。
啧啧。
女皇慈爱地瞥了一眼被照顾得舒舒服服的自家女儿,心中感慨:毓之确实是块璞玉,小五倒是傻人有傻福,让她给挣到了。
等到蔺书衡走出后殿一段时间后,女皇还在用这种“你这小混蛋是怎么拿捏住人家好儿郎”的眼神注视着她,看得邵棋都忍不住不好意思地咳了几声,默默转移了话题。
“母皇,前殿的事都了了吗?”
“当然,”女皇一边坐在了她对面,一边故作无意地问她,“小五,朕给老三和老四的处置,你是不是也觉得太轻了?”
邵棋一连串的“母皇也有苦衷”“当皇帝的要顾忌更多”“儿臣能理解”这种车轱辘话,正准备张口就来,然后就听到女皇面不改色地补充了一句——
“朕想听真话。”
邵棋眨了眨眼,“哦”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道:“那我确实觉得有点轻。”
女皇没什么意外之色,而是笑了笑:“老四你就不必再管了,朕会给她一个她应得的结局;至于老三……就当是这世上你最后一个姐姐,留给你做个念想罢了。”
邵棋噎了一下。
当皇帝的,哪需要这种念想。
她这念头刚冒出来,下一刻,就听女皇轻声问她:“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只是有些想不通,”邵棋唇边笑意淡淡,“就像我想不通,母皇当年经历过五王之乱,死了那么多兄弟姐妹,怎么还会留康顺姨母一命。”
这是前朝人人讳言的皇室秘辛,五个皇太女夺嫡夺得你死我活,现在的女皇——当时的二皇女在五王之乱里亲手解决了其他三个姐妹,后来找到年纪最小的康顺公主的时候,她本来也是打算眼都不眨地处理掉的,但当时的康顺公主年幼单纯,看到她就不顾侍从的阻拦,直接扑进了她怀里,哭着叫了一声“二姐”。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女皇留了她一命,让她安安全全、富贵顺意地活到了今天。
皇帝都是多疑的,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龙座的存在,斩草除根才最让人安心,女皇对康顺公主的这个举动,着实是出人意料。
“我也是人,不是神,我也害怕孤独,你康顺姨母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姊妹了,若是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女皇的语气轻缓,“你就当母皇是个懦夫吧。”
邵棋怔了怔,不说话了。
她突然觉得,女皇是她这么多世界里,遇到的最矛盾和复杂的人。明明心狠手辣、目的明确,颇有枭雄英主的胆识和气魄,可偏偏又多疑多思,厌恶孤独,连信与不信都不轻易定论。
已经立于云层之上,却渴望攫取更高的真诚与爱意。
这么一个人……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一言不发,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