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儿不敢多瞧。
而那侍女瞥了眼眸色黯淡的霜儿,见她仍是那一副养在深闺里金尊玉贵的纯澈模样,一时生厌道:“这儿是教坊司。”
这侍女刻意拉长了语调,意欲亲眼瞧着这位昔日的贵女得知自己将沦为花场里的禁脔时的惨痛神色,她道:“姑娘该做些准备才是,只怕明夜里就要迎客了。”
而霜儿听得那侍女的回话后,果真软了双膝,一时便跌回了冰冷的地砖之上,素白双靥泛着失去血色的惊惧,水眸里也氤氲起了泪雾。
教坊司。
那不就是官伎?
那侍女懒怠与霜儿多费口舌,笑盈盈地撂下一句:“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教姑娘跳舞。”便离开了内寝。
只余霜儿一人跌在原地落下两行清泪。
啜泣声久久不消。
*
叶国公府内。
叶谨言趁着暮色渐沉前赶回了府中,挥着墨狐皮大氅疾步匆匆地赶往内院,穿过回堂,先去枫鸣院瞧了一眼表姐玉柔。
而后才赶去了叶国公夫人胡氏所在的明慧院。
明慧院内玉兰瑠金立屏后摆着广寒木围榻椅,椅上正坐着个华服美妇人,鬓发里簪着支累丝衔珠凤钗,举手投足间浸着金石养出来的矜贵气度。
此刻她虽已恼怒至极,却不过微微颦起了柳眉,攥紧了手里的佛珠香串,叹道:“怎么好端端地就卷入了贪墨案?”
身旁的美婢正替胡氏揉捏着肩膀,嘴里也附和道:“正是如此,可惜了夫人一番谋划。”
“霜儿那孩子性子谦谨和顺,配言哥儿再合适不过。”胡氏颇为叹惋地说了一句,转眼不知忆起了谁,又冷哼道:“不像那打秋风的破落户,勾了言哥儿的心还要作出那一副清高样儿来。”
这便说的是表小姐唐玉柔。
那美婢不敢多品评主子间的龃龉,只拿话岔开道:“听说那王大小姐入了教坊司。娇花儿一般的人,真真是可怜极了。”
胡氏紧缩的眉头间也浮过几分不忍,沉吟片刻后说道:“年节里那孩子做了多少糕点孝敬我?如今王家犯了事,她与言哥儿的婚事是再不成了,我且想个法子将她捞出来吧。”
说罢,胡氏拉长了语调,似哀叹似怅然地说:“若捞不出来,便让人给她送杯毒酒去,省得她在教坊司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那美婢睁圆了眼眸,不等她惊诧出声。胡氏便说:“去把言哥儿叫来。”
话音甫落。
外间廊道上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美婢才撩开纱帘,便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的叶谨言。
胡氏挑了挑眉,遣退了伺候着的仆人们,指着身侧的紫檀木太师椅让叶谨言坐下,才道:“你使个法子将王家小姐从教坊司救出来。”
叶谨言眉目冷凝,辨不出面容上的喜怒之色,隔了好半晌才回:“私劫官伎是大罪,儿子不敢。”
“霜儿好歹是你的未婚妻,你便这般冷漠?”胡氏剜了一眼叶谨言,心间盈着说不清的失落。
她私心里对这个出落得英姿俊逸的嫡子甚为疼宠,只恨他鬼迷了心窍,非要将那伪善清高的唐玉柔娶为正妻。
叶谨言也不敢硬顶胡氏的话语,只得说:“母亲最是明白我的心意,王家小姐于我来说不过如陌路人一般。她进不进教坊司,实与儿子没有什么关系。”
胡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桌案上,“没有王家霜儿,也会有李家雪儿,刘家雨儿。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娶不了唐玉柔做正妻。”
胡氏素来是这般的态度,且叶谨言愈是为唐雨柔抱不平,她待唐玉柔便会加倍地不喜。
叶谨言索性敛下了浓睫,将璨若曜石的眸色掩下,徐徐图之道:“但求母亲成全我与表姐。”
胡氏一听此话便气不打一处来,拍桌而起道:“我不与你说这些。我只问你,王家小姐的忙你究竟是帮也不帮?”
母子二人对视良久。
亢长的沉默之后,还是叶谨言率先败下阵来,他说:“满京城皆知她是我未婚妻,若她当真沦为官伎失了清白,丢的也是叶国公府的面子。”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霜儿从那教坊司里救出来。
方才的冷言冷语虽出自真心。
可他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瞧着霜儿失去了清白,连累着他颜面扫地。
第3章 怀抱
霜儿流了一整夜的泪。
娇柔的心肠好似被人放在油锅上煎了一回,又落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浸了许久。
以这数十年的端庄闺训而言,她很该咬舌自尽,以保全自己的名声清白。
可她尚且不知爹爹和娘亲的下落,如何能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去?
霜儿心绪起伏,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咬下自己的舌尖,伏在锦被里轻声呜咽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