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佑是宫里的老人了,见证着崇珍帝从一个落魄皇子成为了掌握着无上权利的君王,见证着他与苏皇后从微末之时走到今日相看两厌的地步。
早先的崇珍帝有皇后在侧、也有嫡女承欢膝下,叶国公等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为了崇珍帝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大雍朝的平稳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偏偏崇珍帝坐在龙椅上久了,心思便变得十分活络。先是使法子陷害了一生清正的京兆府尹王肃正王大人,将王家搅的妻离子散之后,再狠心把庞氏抢到了皇宫之中。
那倚梅阁其实只是关着庞氏的牢笼而已,终其一生,她只能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关在那牢笼里,既是不能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天地之中,且还得曲笑逢迎地伺候着崇珍帝。
即便是让福佑这样的阉人来说一句公道话,他也不得不由衷地感叹:这一世,庞氏的命实在是太苦了些。
*
金銮殿内。
崇珍帝脸色肃然地坐在龙椅之上,手里虽拿着臣下们奉上来的奏折,可心里却是荒凉一片。
庞氏死了,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了他的怀里,非但是阻止了他心中所有的计谋,也将他的心与情爱一并带走了。
崇珍帝不明白,庞氏为何要这般坚定的赴死。他心内苦痛到了极点,便愈发不肯承认是他的无情活生生地逼死了庞氏。
他虽把庞氏关在了倚梅阁之中,可这点“禁闭”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至多两个月,他便会把庞氏从倚梅阁里放出来。
她怎么就不能再多等一等呢?
汪震立在金銮殿的中央,瞧着上首好似在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的崇珍帝,心里除了深深的敬畏之外,还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他对崇珍帝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只恨不得尽早辅佐着崇珍帝将以刘玉书、叶谨言为首的那一群乱臣贼子擒拿个干净才是。
可崇珍帝如此优柔寡断,他有时也实在是无奈。
譬如此刻,庞氏自戕而亡,让他们要借着庞氏来挟持叶谨言等人的计划泡汤了,如今之计,还是要请那几个顾命大臣进宫来好生商议一番,总要想个对策出来才是。
可偏偏崇珍帝如此妇人之仁,早先已是决定要把庞氏推出去挡枪,如今何必又要作出这一副不舍的样子来?
堂堂一国之君,怎可如此意气用事?
哪怕汪震心里百般地叹然,却也不能当着崇珍帝的面儿将这些话说出来,所以他只能弓着身子朝上首的崇珍帝行了个礼,只说:“陛下,探子们来报,说叶谨言与刘玉书已汇合在了一块儿,只怕不日就要往京城打来了。”
他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提醒崇珍帝,如今不是顾念儿女情长的时候,很该想个对策来抵抗那些叛军才是。
而崇珍帝却缓缓地抬起了头,好半晌之后才望向了一脸正色的汪震,嘴边的话尚且不知如何说出口,手心里把玩着的那一包绣着梅花纹样的香囊却先一步落到了地上。
崇珍帝便也没心思再去回答汪震的话,他的全部目光都落在了这梅花香囊之上。
翻江倒海的泪意一下子凝结在心口,一波一波地向崇珍帝涌来,几乎要让他无所遁形,整个身子都仿佛浸在了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
他还记得这梅花香囊的来历。是那一回庞氏小产,他为此勃然大怒,几乎要把太医院们的太医统统处死,再有就是伺候庞氏的宫女们,也要统统发配去慎刑司。
可庞氏却躺在病榻上,惨白着脸为太医和宫女们求情,崇珍帝这才收回了成命,只是却万般怜惜着遭受此劫的庞氏。
所以,他在得知害了庞氏落胎的真凶是苏皇后以后,便狠下了心不去管与苏皇后二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不听她辩解,便收回了她的凤印、册宝,并将她软禁在了凤藻宫里。
苏皇后曾上奏了许多次,要求见他,可是崇珍帝却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一意孤行地要处罚她。
可正是因为崇珍帝对苏皇后的无情,让庞氏心里震颤不已,午夜梦回时心中甚至还多出了一抹不该有的愧疚,为了派遣这样莫名的情绪,她才会给崇珍帝绣了这个梅花香囊。
送出去之后,崇珍帝欣喜若狂,还以为他是真正地走进了庞氏的内心,谁曾想如今却是天人永隔。
崇珍帝心里不是不后悔,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庞氏。
他本以为庞氏会孤掷一注地在奉给自己的梅花酒里下毒,为了她的乱党女儿和女婿,她应该也是不愿自己这个皇帝再活下去。
所以崇珍帝才不敢喝庞氏递来的梅花酒,可谁曾想她从不曾起过半分要暗害崇珍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