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淡月人如其名,向来是以淡泊温雅著称,被逼到如此地步,足见郑歆所作所为天怒人怨。
奈何顾和章听罢后只是冷哼一声,当众斥责:"妖言惑众污蔑皇亲,张御史不愧是朝廷重臣,倒还真是有几分胆量。”
大司马郑毅安更是勃然大怒,当即便要拔剑,口口声声“我儿行事坦荡君子,岂会干这等勾当?定是你张淡月胡言乱语含血喷人!”
张晖冷笑一声:“下官按职责办事,俯仰无愧天地,大司马何必恼羞成怒?”
一边是掌纠察弹劾的言官之首,另一边却是权倾朝野的母家,顾和章没有半刻犹豫,当场便下旨将张晖投进了大理寺狱。
一时间百官噤若寒蝉,问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务之急是开仓放粮、运送药材。谢瑾无暇去参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郑氏,好在几番周旋,到底联合卢颢将心系难民的张晖保去了都水台。张晖却没有立刻赴任,反倒是先去拜会了许令均。
许侍郎,陈大人他让我给您带话,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他治河不为沽名钓誉,即便是以平民之身,今生也愿毕于黄河,矢志不渝,盼许尚书能为他周旋。
可许令均也早就见不到顾和章的人了。
他转头去找徐璟仞,对方却眼也不眨地一口回绝:“怕就怕连剜心求鉴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求着要面圣,那郝如意嘴上答应得快,溜进去就没影了。再者你让他怎么答应?放出陈信芳就是承认他这个新君用人失当,他舍得下这个脸吗?”
许令均气急:“徐璟仞!救陈信芳的事你不肯沾身,发钱赈济你也推三阻四,仗要打,民就不救了吗?”
徐璟仞也冷笑出声:“怎么,我不点头,令均要与我断义吗?你我心知肚明,他比不上秋棠宫里那个,你难道不知我曲意逢迎为的是什么?我今日敢先斩后奏开这个口子,明天景阳宫里那位就会摘了我的脑袋。前功尽弃,又拿什么报知遇之恩?”
许令均让他逼得没法子,竟也开始跟张晖似的口不择言:“你今日助纣为虐,来日他就能放过你吗?”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却始终没有挑明的将来,而今话赶话捅破了窗户纸,两个人登时都变了脸色。
徐璟仞黯然背过身:“那就是……他的难题了。去求,只能求,你与谢庭兰错开时间去求,只要那位点头,我这边一时一刻也不会耽搁。”
这头多年至交不欢而散,另一头谢瑾也抽空去承光殿将此事跟顾邺章简明扼要地讲了。
顾邺章听罢半晌无言,最后只是说:“陈信芳的事,你暂时不要插手,若能救出来,想必许令均早就救他出来了。如今他还在狱里,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留住条命。 ”
但要向顾和章求得赈济的钱粮,却殊为不易。肇齐战事不断,这十来年顾邺章攒下的家底却还算殷实,新帝虽好美人宴饮,至少没有大兴土木,要说几个月间国库就被挥霍一空,倒也不至于。可他张口闭口便是保障军费,一直拖着不肯拨付,让谢瑾颇为为难。
眼看着赈济钱粮越发吃紧,谢瑾与李望秋硬着头皮走遍了京中的富贵门庭,所得虽是杯水车薪,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吏部尚书卢颢、都官侍郎许令均、秘书丞王士镜、给事中楼澄伏阙请命,连素来与他们不和的薛印目睹城外惨状后也动了恻隐之心,和礼部尚书崔岷、度支尚书徐璟仞牵头集结了众臣工一并联名上书,这才得了顾和章点头。
人言水火无情,历朝历代都难免经上几次水患,这等事落在史书上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民生疾苦难以窥见,压在亲历百姓的身上却是性命攸关重若千钧。无论是望族还是寒门,虽不乏层层盘剥中饱私囊之徒,余者还有些良知的,都短暂放下了偏见隔阂,在自个的任上为赈济大开方便之门。
露清宇旷,已经是子夜。
烛笼里的光摇摇晃晃显出疲态,谢瑾仍在埋头处理政务,垂首间露出光洁白皙的后颈。
头天夜里从承光殿回去后,宣令官已在府上等候多时——顾和章恢复了他殿中尚书的实权,允他重新接手台里的公文。
这无疑是件好事,便于他更加洞悉朝廷内外的动向,却也可能是顾和章新一轮的试探。不管怎么说,为表自己问心无愧,谢瑾已打定主意,往后尽可能多地留在宫里,留在顾和章的眼皮底下。
蓦地一阵凉风掠过,烛光也跟着曳动了几下,烛芯陷进蜡泪,室内的光线更暗了。
谢瑾从案牍间抬起头,门口正立着个脸熟的不速之客。
——是顾和章身边近来颇受重用的郝公公,郝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