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姜却道:“怎么联络?”
她问得突然,谢瑾一愣,下意识问:“什么?”
令姜重复:“我问哥,那金戈卫,怎么联络。”
因刚刚哭过,少女肌如凝蜜的脸庞微微泛红,谢瑾不忍地别过头去:“这不用你操心。”
夕阳照在令姜脸上,镀上一层坚决冷静的暖色:“你怕我卷进去,是不是?可我已经卷进去了,哥,你不是神仙,你也只是个凡人,你不可能面面兼顾。我是女儿身,若要避开那位的耳目,我比你更合适。”
覆巢之下无完卵,可是……谢瑾转回头,摸了摸她被风吹起的发,“令姜,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令姜呢喃着:“价逾千金,如珠似宝。这几个字若是兄长哄我开心的,那便罢了,若哥真的从心底里认为我聪明又可靠,愿意信任我,愿意让我是生是死都有个明白,便都告诉我。”
“……城东的锦缎铺子,让掌柜的把旗幡的青穗子改成红穗,城西的玉器行,撤去进门左手边那个不出售的银如意,然后在下一个初一,城北白松林里,有一株桦树,在那儿联络。”
玉器行是孙长度在中州的落脚地,锦缎铺子则是李望秋家中的产业,他与李望秋相交微时,自认是靠得住的朋友。
这三百精锐原本就是他为师哥留下的退路,却又怕见疑君上,他盼着永远用不到这支隐匿在暗处的金戈卫,如今却庆幸尚未走进绝路。
隔天便是早朝,谢瑾顶着百官的注视迈入金殿,只盼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架不住顾和章存心要他引人注目。
红艳艳的丝带系在新天子的颌下,阶前的冯公公捧着明黄的诏书宣读出声。
——殿中尚书谢瑾,封陈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再备九锡之礼。
明堂上的顾和章紧随其后施施然开口,又是说什么他这些年在边疆打仗劳苦功高,又是赞他曾一举破敌千里,能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赫赫战功堪比封狼居胥。
陈王,陈王……皇亲才有可能染指的,正一品的爵位。乍一听去多么烜赫威风啊,仿佛受尽尊宠,可稍一细想便知是个全无实权的空头爵位。
与椋陈同字的陈王,谢瑾暗忖,这怕是顾和章在故意恶心我呢。可他被这道诏书彻底架在了烈火之上,也只能目不斜视跪下谢恩。
顾和章不松口,他还没进过秋棠宫,他不敢轻举妄动,他什么都得听顾和章的。
第41章 对他有情
海棠飞尽,梅子留酸,直捱到了四月底,顾邺章都未能踏出秋棠宫半步。
那个他体面丧尽才救下的女孩第二日便让丁邯带走了。顾邺章没有硬留,他甚至没有开这个口——自身都难保,哪还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别人。他已做了能做的,至于之后她是死是活,不是他这个失了权势的帝王能决定的。
幽禁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往先他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处理,公文奏疏才批复了一本便又递上两本,如今骤然清闲下来,每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无,倒可以仔细理一理他这前半生。
还有后半生。
他不认命,他在等。
起初顾邺章会宽慰自己,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在朝在野都积攒了不少威望,提拔了不少出身寒微也有真才实学的文臣,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些都是他日后翻身的本钱。
但空想是既没有依附、也没有滋味的。他不再喝药,也就不再能吃到糖渍的果子,每次毒发都是变本加厉的疼,心里总归还是苦的。
有时实在是觉得累了倦了,便倚在窗边看自在的飞鸟和渐渐落下的夕阳,任由脑海里渐渐浮上谢瑾的面容。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担子倏然撤走,倒显得他这些年的百般克制像个彻底的笑话。
从前顾邺章总觉得明凤山上的一点一滴是非常久远的事,不敢触碰,不堪回想,可当他稍加追忆,一草一木,竟然都像是烙印在了心头。
守在门口的侍卫每日都会换岗,其中有两个嗓门大些爱说话的,偶尔会在无意间透出些消息,让顾邺章不至于彻底陷入闭目塞聪的境地。
他知道顾和章封了徽行殿住进了显昌殿,知道顾和章追封了郑贞宜,将她移葬进先帝陵后,还封了右卫将军郑毅安为大司马。
他也知道独孤正城南腰斩,三族夷尽,有牵衣顿足者,也有拍手称快者,成河的血污用流水整整清洗了五日才洗干净。
他还知道,被顾和章强收进后宫的独孤夫人惊闻噩耗,自缢于长杨宫,向来雍容端庄的世家女,死前竟换了身殷红的宫装,留下绝笔要化作厉鬼向顾和章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