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那些宠臣男侍,平日里只顾着争风吃醋,人既已经死了,也不可能聚沙成塔,嘴上叫嚷得厉害,我一瞪眼,便似一群鹌鹑。
父皇在日,郑贞宜便豢养过男侍,父皇去后,她更变本加厉。
从前朝中人畏惧她手中的权势,暗地里却颇有微词,而当我再次登上御座,就连郑显铎昔日的旧部也倒了戈,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但无论韩中书还是薛侍中,又或是陆尚书,固然也曾迫于郑氏的军权在握曲意顺从,终究不是真心依附。他们盼望着背后的家族长盛不衰,竭力想维持世家的地位和荣耀,并不想取而代之,所以我无需害怕。
至于顾和章,他恸哭过一场,并没有向我讨要说法。
亲政以后,我改了年号。建宁,建宁……建万世之基业,得四海之咸宁。
这是一招险棋,用我自己作饵。
为了取得郑贞宜的信任,我体内的毒日积月累,只为在她宫中诊脉时毫无破绽。
而今再加一剂,可谓雪上加霜。
我翻遍她的长杨宫,想要寻得一方解药,奈何除了断骨红与一夜秋这两个鸡肋的名字,竟一无所获。我想起郑贞宜临死前诡异的微笑,想起那道足以保顾和章余生无虞的懿旨,我的喜悦荡然无存。
师父说我变了。
我问他变在哪儿。
他沉吟着,半晌才轻声说:陛下变沉稳了。
其实他不必如此,我时常在铜镜前端坐,亲眼看到自己的眼神逐渐藏匿了阴鸷,再不如往日分明。
这有什么?为了活命,为了复仇而已。
忽冷忽热间,我将锦衾裹得更紧,我问师父,他的头发为什么而白。
他说生来如此。
我笑道:师父愿入庙堂否?
他避无可避,终于坦言:为师的头发已为你父皇操劳白了,实在力不从心。
于是我问他,师父将相之才,父皇那样艰难,您当初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助他。
师父说,父皇的处境,就算师父的师父来了,也不会比父皇做得更好,谁都无力回天。
我不甘心,父皇他原本,可以做个名垂青史的治世明君,而不是这样郁郁而终 。
可我不得不认命。
我想起谢瑾。
我问师父,他还好吗?
师父愣了一下,问我他是谁。
我说,是谢瑾。
师父说,庭兰他很好,一直想来辅佐陛下,我让他多学些东西,切忌好高骛远。
我心头一暖,朦胧间叫住请辞的师父。
叫他迟一些来罢,眼下尚不急。
师父低低应了一声。
我忪了心神,再次沉沉睡去。
梦里仍在山中,十二岁的谢庭兰从迎春花的掩映间转过脸对我说:陛下他身不由己,定是有苦衷的,我并不恨他。
我正欲开口,画面倏尔倒转,我已置身永安殿,徒劳握着父皇愈发冰冷的手。
父皇殷切地叮嘱我:不要轻信任何人,也不要吝惜任何人。
我猛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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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个别情节涉及到北魏和北周。
第2章 情何以堪
月色溶溶,灯影摇摇,须发渐白的曹宴微趋步入殿,捏着细细的嗓音恭敬道:“陛下,殿中尚书来了。”
顾邺章一时不语。直到灯烛“啪”地爆出一个响,才说:“孤去更衣,且让谢卿稍候片刻。”
他无法分清,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和谢瑾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高墙。
从谢瑾第几次得胜归来?又或是从他第几次对流水般的赏赐来者不拒?还是从他拒绝把令姜送入深宫?
他们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
建宁四年春,太华殿。
中侍中捧着明黄缎的圣旨,尖细的声音悠悠长长,颇具穿透力:“应天顺时,受兹明命。陈郡阳夏谢瑾,封中书省主书令史,即日上任,钦此。”
不过是一介掌文书的从七品小官,竟劳动天子亲下令旨、中侍中曹宴微宣旨,可谓破格的殊荣。
谢司徒的案子重审至今,也有快两个年头了,最多再过三个月就能尘埃落定。其子谢瑾弱冠之龄,又无过人功勋,天子这么一摆谱,人皆道文士盛选的中书舍人,正对谢主书虚位以待。
但不管怎么说,谢司徒毕竟还没昭雪,初来乍到的谢瑾也还未任起草诏令之职。短暂的议论纷错后,为数不多的几位臣官便接连散去。
绕过御座几步行到谢瑾跟前,顾邺章含笑拉住他的手:“庭兰,你总算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七载春秋瞬过,初初亲政三个年头的顾邺章依然风采明秀,脸上却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甚至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嶙峋憔悴。
他们的身份已与旧时相异,但谢瑾心中仍泛起一阵疼惜,任由对方牵着自己,低低地问道:“陛下近日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