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殿外,混在金戈卫里的谢瑾扯去被打湿的披风,蜀江锦下是一身银红滚边的左衽箭袖。
他脸颊上沾着细密的雨珠,眼中若即若离,映着灰蒙蒙的黛瓦朱墙、雨丝冰片,泛白的唇边却噙着一点温和的笑意,不顾满地的积水头一个正对着顾邺章跪下来,朗声高呼:“请陛下登位!”
雨虽然不大,却是斜着下的,即便顾邺章立在廊下,衣摆仍溅了不少水痕。
顾邺章想过谢瑾会来,却没有预料到他来得这样快,就像从未浪费过一时一刻,将一整颗心都系在了他身上。
灯火如昼,全副武装的金戈卫乌压压跪了一地,顾邺章抬脚向前进了一步,忍着喉间的疼高声恩典:“诸卿平身。”
谢瑾略一偏头轻声提醒:“德音。”
张茂立时反应过来,忙依言擎伞上前,目不斜视朝顾邺章伸出手:“陛下请。”
顾邺章没推脱,他本也不屑于装模作样。
任由张茂扶着自己登上舆轿,顾邺章制止了几个年轻人抬轿的动作,转过头去看面无血色的谢瑾,轻声道:“庭兰,上来。”
谢瑾脚下一顿,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才一张口便感到血腥气上涌,只咽下血沫婉言谢绝:“臣不敢。”
顾邺章目不错珠地望着他,两瓣唇间因寒冷而吐露着泛白的雾气,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关切:“你身子在晃。”
谢瑾浅浅一笑,却未妥协,只低回道:“师哥,我不会在不该倒下的时候倒下。”
金顶的舆轿离地,一行人整齐划一地踩着水赶往太华殿。
天光见亮了,雨已经完全被雪所替代,雪片挂在眼睫上冰冰凉凉,一呼一吸间便化成水痕。
太华殿下昏昏欲睡的守卫见到来人,高喝着制止:“站住!宫廷重地竟敢乘轿,干什么的!”
谢瑾正要上前,顾邺章已示意张茂停下,迈下舆轿走向执刀的青年侍卫长:“李禧,才一年而已,不认得朕了吗?”
被点到名的人惊愕失色连退了数步,双唇开开合合了半晌也没想出合适的称呼。
眼前之人不拘一格,力排众议将l他从区区马夫提拔成殿前的侍卫长,他怎么会不认得?
但肇齐早已改天换地,若让他脱口唤陛下,他又怎敢拿全家人的性命当儿戏。
正急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便听顾邺章笑了一声道:“朕是来上朝的。”
第52章 再无幸进
宫廷内苑封锁了消息,顾和章生死未卜,而没有顾邺章的提携,就没有他的今天……李禧被扑面而至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下意识低呼了一声“陛下”让开前路,连带着旁的守卫也跟着他唯唯而退。
宫门大开,按照惯例候在外头等待上朝的百官只听得钟鼓齐鸣,待硝烟尘灰散去,往日哭闹不止的储君不见踪迹,取而代之坐上太华殿宝座的,已换成了阔别许久的顾邺章。
谢瑾一身的伤连站立都觉得疼,此时摇摇欲倒,只放慢了呼吸端直地站在列首。张茂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迈出一步朝殿外高声呼喊:“复政重祚,陛下已经登位,还不入宫拜贺!”
就连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王士镜、卢颢等人都被蒙在鼓里,薛印陆良对此更是一无所知。现如今到了白刃临颈的关头,已由不得他们避祸。
程云一脸平静坦然,安步上前折身而跪,恭声道:“领军将军程云,拜见陛下!”
“秘书丞王士镜,
“给事中楼澄,
“吏部尚书卢颢,
“度支尚书徐璟仞,
“都官侍郎许令均,
“太常寺少卿李邈,
“都水使者张晖,
“愿陛下永享盛世,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接连出列,紧跟在程云之后齐声表态。余下百官见薛侍中脸色铁青迟迟不动,程云更是主动抹了尚书令的职官,带头的兼有声望地位,便也心怀忐忑地纷纷跪拜,叩首不断。
薛印和陆良起初站在原地没动,到最后也咬着牙行了拜礼。
一时间整个太华殿跪倒了一片,声浪震动得天摇地晃。
顾邺章坐在龙椅之上,一双凤目半敛,不动声色却暗藏杀机。
这就是他大浪淘沙挑选出的臣子。他们当中有家族没落受他荫庇过的寒门,有食粥鉴影仰赖他施展抱负的庶族,有治河的大才育种的俊杰,他们曾将身家性命尽数系于他一身,一朝风云突变换到了顾和章手下做事,倒是还和去岁一样精神抖擞,光彩照人。
想来今日如何跪他,当初便是如何跪的顾和章。
视线扫过下方群臣,在几个生面孔上留驻片刻,顾邺章淡漠道:“平身吧。”
一众臣子得了恩准这才敢站起,起身后又不约而同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