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与谢瑾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答案,他甚至想找个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好从悬崖边上将这个话题挽救回来。可他的直觉让他相信程云。这是师哥称赞过的人,更是他谢瑾的引路人。
"程将军......"谢瑾的声音低低的,流淌着不安的祈盼。
"我知道。"程云打断他的话,目光落在他紧绷的手背,忽地叹息了声,"庭兰,北边在打仗。”
黑漆漆的白松林中冉冉升起一丝光亮,谢瑾闻言猛地抬起头,继续争取:“程将军,他给了你万人之上的中领军,这是连我也难以求到的信任。况且……您若常在洛都,总有一日会感受到,我师哥他与如今这位,有着天壤之别……”
说到此处,他的眼眶再度泛上了水霏霏的红。
程云也环顾了四周,再次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才不赞成地低声道:“庭兰,你不该这么冒失。高阳王再不中用,眼下也不是兵变的时候,你我需要对肇齐的百姓负责,不要操之过急。”
“我没有要兵变。”谢瑾殷切地望着他,辩驳道:“我只是,急于向程将军要一个态度。”
“庭兰,你忍痛割爱将德音送到我身边,我承你的情。今天的话,我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程云轻声说:“你我相识数载,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判断,你说他德不配位,定然是有你站得住脚的理由。”
他略一停顿,索性直截了当道:“金戈卫与林雍都困在北地,等到时机成熟,青炎卫会帮你维稳。”
谢瑾想要的正是这个承诺,一个可以保肇齐无虞的承诺。他心中没任何事能与师哥相提并论,程云心中却是苍生社稷大过天道。不仅肯为他保守秘密,更愿为他解决后顾之忧,便是程云对他和顾邺章最大的支持。
时节如流。这日谢瑾听宣入宫,正撞见顾和章与新纳的美人共读闲书,那女子低垂着头,衣裳略显单薄了些,像片叶子般轻飘飘地依靠在顾和章身旁,好一出红袖添香的安宁妙景。
待走近了,谢瑾才瞧清,顾和章看的是坊间近半月时兴的话本。
话本上讲的是大魏朝的三皇子姜辰出身尊贵却遭人迫害,自幼便身处异乡为质。十二年质子生涯虎狼环饲,未及弱冠的姜辰依靠自身取得了异国国君的信任重返故土,历经重重困难,最终战胜了自己的众多兄弟成为大魏朝的新帝……
谢瑾正思量着,顾和章忽然自书台间抬首,左手拥着美人的细腰默起话本中的一段民间歌谣:“四百八十寺,不敌白马寺。九层黄金台,不如陵云台。谢卿听过这歌谣吗?”
他当然听过。谢瑾暗忖着,我当然听过,这是我写的话本子,也是我编的歌谣、日夜推敲着如何让你在看到这个故事的第一眼便引起共鸣,我怎么会没听过。
比不上顾邺章,便是顾和章最耿耿于怀的事。
除了军国政事,气魄手腕,他们之间,尚隔着一座陵云台。
但他仍是摇头,面上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毫不知情的模样:“回禀陛下,臣并未听过。”
顾和章道:“陵云台自建成以来已有近三年,却只有皇兄与陈王登临过,朕亦有此心,陈王可愿意赏脸相伴?”
谢瑾将头埋得更低:“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台高峻不稳,臣以为陛下万金之躯,不必以身涉险。”
“朕若非去不可呢?”
“古人云防祸于先,方不致其后伤情。陛下若果真意动,不如让人提早将陵云台支住,使其不再摇动。”
顾和章脸色微沉,挥手示意怀中风情万种的美人退下。
谢瑾只觉得那女子经过他时,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看得他心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却又不敢深想。
“朝廷上下无人不知,陈王博览群书。但朕虽在北狄蹉跎了不少光阴,倒也读过几本前朝典籍。”
顾和章语气不善道:“当初魏明帝意图登陵云台,又因惧怕高台之危,以大木扶持之,楼即颓坏。陈王的建议与其如此相类,朕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信。”
陵云台一旦坍塌,他可就再没有登临的机会了。
“臣所言皆出自本心,至于纳或不纳,只在陛下一念之间。”谢瑾低眉道:“陵云台固然楼观精巧,但陛下乃是人君,登与不登,也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顾和章晾了他一会儿,又随手翻了几章话本子,专断道:“既然都在朕一念之间,又何来这么多的托辞。改日挑个晴天陈王与朕同去吧,也算是……有始有终。”
谢瑾抬眸对上顾和章的视线,见他眼底浮起幽恻笑意,面上佯作吃了一惊,移开目光应道:“臣谨遵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