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刻意装出来的热闹一旦散去,无言的尴尬就笼罩了上来。贺雁来打量着他,也没有轻易开口。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少年的肚子响了一声。
他瞬间捂住肚子背过身去,整个人蜷成一团。从贺雁来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少年懊恼地咬住下半唇,脸带耳朵都看着烫人。
啊......
就连明煦那个挑嘴孩子,刚才婚宴上都挑挑拣拣地吃了一堆。兰罗虽然烹饪技术不比大熙精美,但是肉质鲜嫩,很有食欲。可是少年坐在主位上,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狂喝杯中的液体。贺雁来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才发现这个表面上不苟言笑的少年帝王,居然杯子里装的连酒都不是,是孩子能喝的水果汁。
可能是想树立起自己沉稳的威严,少年才一直腹中空空饿到现在,肚子忍不住都在抗议了。
贺雁来不禁莞尔。
他戳了戳这个孩子,待后者恼羞成怒地转过脸后,笑眯眯地问:“饿了吗?吃点?”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眼熟的红纸包,打开,里面正是下午那群孩子往他身上扔的糖果糕点。
少年眼睛一亮,很快又暗淡下来,只摇了摇头,又想背过身。只是这次他被贺雁来抓住了,代步车上的半大男人脸上带着些无奈的笑意,苦笑着问:“你怎么动不动就躲。”
他眼神有些迷茫,贺雁来又把那个红布包往他面前递了递,像是诱哄别人家孩子跟自己走的骗子:“就吃一点点,只有我们俩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你还在长身体,这么久没吃东西该饿坏了,以后可长不高了。”
这句话像是踩到了少年的痛点,只见他脸色变了又变,精彩纷呈,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挑了一块完好无损的塞进嘴里,像被人发现似的三两口吃完了。
贺雁来又端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慢点吃,噎着了吧。”
少年是有点噎住了,抓过贺雁来手中的茶杯猛灌了一口——然后又苦哈哈地全吐了出来,眼睛登时红了,望着贺雁来,终于开口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是酒。”
贺雁来一愣,掀开茶壶盖闻了闻:“嚯,还真是酒。”
兰罗多烈酒,他这么小的孩子肯定喝不惯。
贺雁来看着小口小口呷着糕点吃的小孩儿,支着头问:“你的汉语很好。”
少年顿了顿,点头,咽下点心:“大祭师教我汉语。”
大祭师。听到新人物的贺雁来把这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道:“我是贺雁来,字秋野。祝贺的贺,大雁的雁,来去的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我的名字太长了,你肯定记不住......大祭师第一次教我汉语的时候说过,我的名字,在你们的话里,意思是‘千里’。”
千里。贺雁来颔首,他突然凑近了些去,明朗的长相在眼尾带着点媚意,笑着喊:“千里。”
千里像是不太习惯有人这么喊他的汉语名字,表情不太自然,但还是梗着脖子“嗯”了一声,又拿吃糕点做掩饰埋下头去。
贺雁来笑眯起眼睛:“我呢?”
千里只好抬起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小声地喊:“你是贺雁来。”
干干巴巴,生生硬硬,他的名字从一个冷脸小孩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有些可爱又有些好笑。贺雁来没有再把人逼得太紧,满足地回撤:“什么果子这么好吃,看你都......”
他话说到一半,千里突然掰下一小块来塞到他嘴里,残渣掉了一地,贺雁来七零八碎的语言系统也掉了一地。他愣怔着低头,含着一嘴的食物,看着千里神色认真地望着他道:“你尝尝。”
小孩儿还维持着抬起手的姿势,很认真地想让他品尝,神色专注又执拗,漂亮的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贺雁来对上这样一对澄澈的眸子,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独在异乡为异客。他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要侍奉一个与自己父亲一样大的男人,熬死他以后再草草余生。没想到老天又给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让他与一个半大的孩子结了这不伦不类的亲。兰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能问。可是在异乡的第一个夜晚,他会永远记得有一个孩子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甜甜的米糕。
贺雁来轻声问:“千里今年多大了?”
千里:“十六了。”
那确实是和明煦差不多大。
“你呢?”千里问。
贺雁来回过神来,笑着说:“我今年二十有二了。”
千里说:“那我应该叫雁来哥哥。”
贺雁来突然被呛着了,猛烈地咳嗽着,千里被吓到了,赶紧倒了杯酒送到贺雁来手中。后者仰头一饮而尽,才缓了过来,苦笑着道:“你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