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又是一阵颠簸，陈亦岑措手不及，猛地跌入海中。
她很快被宋涯拉了起来。呆立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他，把整张脸埋进他的颈边。那股暖流越来越烫，她强忍着，咬紧牙关，忍得全身颤抖。
眩晕感几乎夺走她的理智，宋涯轻缓地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低语：“你做的很好。”
终于，陈亦岑颤抖着哭出声。
她已不知多久没有痛快淋漓哭过，所有委屈、不甘心、深埋心底的崩溃与绝望，都被宋涯一句话触发。原来平日里开朗懒散的面具也有崩裂的一日，在那张自信满满的假面背后，竟连她都快忘却自己原本是一个怎样的人。
宋涯却一眼看穿她的本质。
或许在很久以前，从他们初遇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将她捉劣的演技放在眼里。谱系障碍和注意力集中障碍，宋涯貌似也不是什么心理健全的人，却反倒脱开了成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望穿她的虚伪。
或许正因他纯粹至此，她才无法潇洒转身。
在周围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中，陈亦岑紧紧抱着宋涯，想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康沃尔的天光怎会如此炙热，以至于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烫得发痛？
她只知道宋涯始终拥着她，在她耳边耐心地安抚，反反复复说：“岑岑，你真厉害。”
后面四天，从抓白浪到抓绿浪，陈亦岑的技术越来越娴熟。等她的转向成功概率上了百分之七十，宋涯终于放心和她并肩抓浪。
他们站在同一个浪头，或是并肩坐在各自的冲浪板上，随风浪沉沉浮浮。
阳光和煦，宋涯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触及。
狂欢落幕后，篷车中的夜晚又充斥着隐晦细雨，下了一夜又一夜。
启程返回圣艾夫斯之前，陈亦岑与宋涯常常在日出日落间的每一刻交心。屋外是滔天巨浪，卷得窗户嘎吱作响，细雨也绵绵，她望着雨，心头晦暗，时而惴惴不安。
无数次，她都想开口质问：你究竟想在我心里挤得多深？我又将你看作了谁？
可直到旭日东升，康沃尔蔚蓝大海落满灿金的雪，陈亦岑也没能得出答案。
如今，她只愿依自己的本心而动。即便是从未言明的真心，也不再晦涩难明。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金融。”她细声细气地说，“现在想想，好在及时醒悟，没按照家里人的意见再去读硕士。”
宋涯吻她的鬓角，低声说：“你想学什么？”
陈亦岑翻了个身，眼睛在黑暗中亮莹莹。
她说：“表演。”
宋涯没有任何惊讶，唇角微扬：“那就去学。”
如今，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陈亦岑看着他，踟蹰地：“但是……会不会太晚？”
“什么时候都不晚。”宋涯说，“是老生常谈，但未尝没有道理。我认为，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什么时候都能尝试新事物。”
他说得那样坚定，好似永远不会感到迷惘。
陈亦岑摸到他的手，把细软的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你从一开始就想学神经科学吗？”
“我很幸运。”他不否认，“但我承认有ASD和ADHD的原因。人类对大脑的了解太少，我连自己都搞不懂，更别提弄懂别人。”
十指相扣，她轻轻摇晃一大一小两只手，语气恍惚：“你有使命感……或者该说，你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你信这个？”
陈亦岑轻笑：“与其说信不信，不如说，我希望有这种东西存在，只是我还没能找到它。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吗？”
宋涯将她搂得更紧，沉默片刻，呼吸略微急促。
那方静谧之中，他终于怀着一丝忐忑，在她耳旁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
夜雾涌动，赌约的答案终于揭晓。一直到他们回到圣艾夫斯，回归打工散步骑行的闲散生活，并在那过分闲适宁静的环境□□同生活三个月后，陈亦岑的回答仍然振聋发聩。
仿佛她不仅为自己下了判决，也一并为宋涯烙下永远无法抹消的痕迹。
“我愿意为我，为你、与如你一般的人而活。”
第47章
在圣艾夫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宋涯都没被谱系障碍困扰。
这座海滨小镇似乎有某种魔力，风起，浪潮就轻轻柔柔地扑上岸, 淹没灯塔的足底，也将他的灵魂打湿。
从幼时起, 那些过量的噪音、光与声色就一刻也未曾放过他，似不被接纳的卫士，用令人闻风丧胆的枪刃要挟他的感官，逼他去听、去看, 永远保持着纷乱的动态，无法静止。
哪怕长期用药, 定期接受心理疏导, 甚至当事人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大碍，父母姊妹，乃至亲近的教授博导, 仍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视他为一枚易碎的水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