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冷汗出了一头,乌纱帽边缘被浸了个透,滑不溜秋地直往一侧掉,官服前后襟也淹出色差,几乎是颤抖地回答,认识。
戚尚坤又问他,不认识当朝三元沈东流?
县令回,也认识。
戚尚坤问他,那你还胆大到构陷朝廷命官?
县令哆哆嗦嗦地,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杀威棒压的县令喘不过气,眼看着就要没命,沈东流自狱中出来,急急拦下了戚尚坤。
“不是李霄安”,沈东流只道。
戚尚坤回中都几月,连番彻查收集证据,想查清究竟是谁在这种关头,妄想图他一条性命,还波及到了寇清清——他查到了,却又似什么都没查到。
一个远在江南、十年见不到一面的李霄安都能让皇帝连动恻隐之心,那日以继夜贴心服侍的,岂不是连底线都得赔进去。
老皇帝一辈子讲求以仁德治天下,这也舍不得杀,那也舍不得杀,溺爱储君、娇惯百官、放纵边疆,表面的一团和气之下养了数不清的恶贯满盈。戚尚坤出生于这个王朝,出身于戚家,血液里流淌的都是忠君爱国四个大字——他确没想到,在江南搅弄风云的,还有太子李呈佐的一双黑手。
戚尚坤表面上是与二皇子交好的,可这背后,是老皇帝于他的千叮万嘱——帝王的制衡之术,要财粮与兵马分开。江南巡抚寇靖掌握着半个国库的命脉,他亦是老皇帝心头上的人物,即被要求追随太子,那戚尚坤这个掌兵马大权的,就被分配给了二皇子李钊廷。
他们两厢势力在中都并驾齐驱,徒留江南一个光杆怀南王。
……还有一个广平王秦肃。
戚尚坤作为天之骄子长到如今的年岁,独独看漏了两件事,一是太子等不到老皇帝驾崩了,二就是秦肃此人。
可事情总要一项一项解决,戚尚坤在大雪之日召来沈东流,为的就是在这年关里切掉太子与李霄安的联络。
“李霄安已经偷偷返回江南了”,沈东流带来的酱牛肉已经冻得僵了,他有点惋惜地戳戳肉块,却险些把梅枝戳弯,“他应该会卡着年关起兵。”
李霄安贼心不会死,他是个疯癫的赌徒,特笃信自己可以直捣黄龙,坐上龙椅。
“老皇帝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这次只要再抓住,他必死。”
“皇帝老了”,沈东流此一句话说的极小声,裹挟在愈大的雪里,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再等二月,将军,等春暖了,我们就下江南捉鳖。”
“嗯”,戚尚坤应道,一坛酒已经见了底,他拍开另一坛的泥封,“等来年冬日,便是庆功之时。”
两坛皆尽,时晌之后,沈东流有些打晃地出了戚府大门。门口就是来接他的马车,沈府家丁想扶他上马,却被他躲了开。
“末将提前祝将军新年快乐!”沈东流对着戚府内喊道,不一会儿,戚府内便传回另一道喊声,听着是戚尚坤,也藏了不小的醉意。
“嘿嘿”,沈东流歪歪斜斜地靠着马车车寰,家丁有些担忧,想扶他进车厢,他却旁若无人地嚷道:“听——听着,我家将军说了,今年老将军不回家,他…他要去二皇子府上过年!嘿!多厉害,跟皇子一起过年,你敢想吗?你不敢想!”
家丁哄着:“哎,小人哪敢想啊,戚将军厉害,咱们沈公子也是厉害的!”
沈东流受用,终于摇摇晃晃地进了车厢歇着。
家丁驾上马车,向沈府驰去。马车一走,四周围观众人才私语起来。
“咱们的戚将军今年要和二皇子一起过年?”
“难道圣上有意……”
“嘘!你以为你是二品大员?还敢议论储君之事?”
被嘘之人连连闭嘴,不敢再说。
马车远去,丝丝冷气顺着未阖紧的车帘吹进来,本来醉醺醺仰躺着的沈三元,蓦然睁开了一双极清明的眸子。
他掀开帘底一个小角,偷偷向外望去。
雪下如盖,盖住了世道的清明。
第44章 生辰
腊月廿七。
秦渊如几乎是一夜未睡, 盯着房梁子沉思了一宿,天边泛白时才稍稍起些困意,囫囵眯了会儿, 秦十便来敲他的门了。
他起身,压住睡眠不足带来的头痛感, 应声示意秦十进来。
“王爷,生辰快乐”,秦十端着个海大的碗走进来,放在桌上, “长寿面。”
秦渊如瞥了一眼,海大的碗里堆着不少的宽面, 面汤清亮,根根分明, 看起来十分精心。
“李嬷嬷做的?”秦渊如简单梳洗, 用白瓷勺舀了一点面汤, 尝了尝,“挺好吃的。”
秦十从怀里掏出一个石头刻的小物什,放在秦渊如面前,“王爷, 这是属下刻的,送您当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