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唯诺地应答着,吞吐参差地表着忠心。
“既然诸位这么矢忠不二,那也好说”,秦肃大手一挥,骨节突出的腕骨闪过众人眼前,再凝目时,每人身前都已轻飘飘地落了一纸熟宣。
秦肃道:“本王孤身寡人一个,此生最艳羡的就是诸位皆有至亲好友,不用多,一人一个,写清楚了,待本王成了大业,此纸上人,都是我秦王爷的座上宾。”
几纸熟宣被捏的出了褶皱,秦肃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可他并未心软。
等众人或忧或怒地将写好的熟宣置于书案上时,秦肃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当着众人的面,使人取来一个锁样精致的木匣,将这几纸宣放了进去。
“除了本王,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诸位的至亲姓甚名谁。”
秦肃勾唇,轻轻阖掌拍了拍,他道:“这下,本王就可百般信任诸位了。”
*
幕僚们拜而起身,皆不敢乱视,鱼贯而出。
唯有方才的那名画师被秦肃留了下来。
等人走净了,画师才跪行几步,离秦肃近了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秦肃示意他起来,画师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秦肃指尖压着一道画的不算详细的街。那街是江陵的,街上坐落着一座名为奚云的食肆,不过由于几年前失火,如今的人气大不如前。再往里看,就是江南总督寇靖的府邸了。
画师心领神会,从容答道:“这里是江陵寇府。”
他挽起袖子,在图上虚虚画了几条直曲线,最终归于一处。画师说:“这里,就是江陵的中心了,也可以说是整个江南的中心。”
秦肃只直直盯着那四方规整的府邸,心不在焉地听着。
画师又指了几个地方,零散分布在整个江南。秦肃打眼瞅着,知道那是秦廉卫数年来在私底下购置的屋产。不过江陵的某处小宅,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宅子极小,在不甚繁荣的偏僻一角,与秦廉卫购置的其他屋产大相径庭。秦肃却奇异地沉默了下,指着道:“这个给卖了,在寇府周边买一间大屋,不用太近。”
画师领命,正想说点什么,却被秦肃打断了。
“以后的图,本王不想见到寇府。”秦肃将书案上的城防图卷起,借着一点烛火,将其点燃,随后扔在了铜盆里。
图燃的极快,几乎是片刻就化成了薄薄一层灰。
画师愣在一旁,他面上皆是不解的神色,却也等图燃尽了,才堪堪敢开口:“王爷这是……?”
秦肃淡淡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进犯寇府,更不可伤到寇府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
画师有心问个缘由,可透过腾起的火苗,正看见常日那双溢满阴鸷与邪气的眸子里,如今竟潜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画师一惊,急急垂下了头。
“是。”
与画师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屋侧的一处,那里分明见不到任何人影,却传来了一人的声音。
画师着实骇了一跳,双膝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
那人从屋侧阴影中钻出来,画师仔细辨别了,才敢确认此人是人非鬼。画师有遇人不忘的本领,自然认得此人,发现正是常跟在广平王身边的下属。
今夜之前,这位广平王还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模样,日常里出门要么独身一人,要么就带着这位同样看起来不着四六的下属;这位下属在今夜之前本来也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直至这诡谲无比的身法现世,画师在蓦然惊觉,在他们这些人不设防的地方,广平王早已经壮大了他的羽翼。
画师不敢再多舌,紧忙告辞去新画一副江南城防图。
他走时,这位下属也正巧扛着秦廉卫的尸首路过他。他上一位主子那如干枯河床般青白的嘴唇,在一颠一簸之下,尚向外汩汩冒着未干的红血,他泛黄的老眼死不瞑目,仍如鼓般圆睁着——画师不甚与之对视,险些忍不住干呕起来。
下属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厅中,秦肃阖起了双眼。这里血味浓重,几丝夜风顺着没关紧的窗缝溜进来,更吹得这腥味弥漫,秦肃屏着息,听外面几下土锹声响,不一会儿,下属又走了进来。
“净手了吗?”秦肃蹙眉问他。
“净了”,下属答道。这下属叫秦十,是秦肃从小养到大的心腹。秦十聪明,在秦廉卫为秦肃选的一众孤儿里装傻子装的特好,不过秦肃眼尖,看得透,他选了秦十,让秦十好好练武的同时,在他院里装傻子一装就是数年。
他时而会带秦十一起出门,但为掩秦廉卫耳目,他此些年大部分时间依旧是孤身行动。直至秦廉卫死期将至,秦肃才使秦十于人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