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对仗还挺工整的上下联,被秦肃牢牢刻在不时就要炸一炸的肺管子上——念念也曾赞赏过他,说他也是难得的天资绝艳之辈,只是言外的惋惜之意,秦肃也听的明明白白。秦肃知道,他从小被困在四方的荆州广平王府,半生也不曾见过广阔的天地,他眼不远则心中沟壑平,那点如云的天赋,最终也会如流云行远,渐行渐消。
至此,秦渊如是从未低估过戚尚坤的身姿战法;但他却不同了,重生一世,他虽回归少时,却也见过了人世间不同的景色,他眸光所及,早不再是困兽笼般的小小王府,而是有憧憬与向往、有活下去的理由,有他的念念的新人间。
秦渊如心有顿悟,于是手中的那把断刃,枪碎半寸,自碎半寸——他也放了戚尚坤的命。
他劝解自己,还是要给众生留一线光明的,这本来很难,但好在那束泠泠月光尚坚定地照在他心上,轻而易举就挥退了丑恶的阴霾,让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艰难起来。
良久,秦渊如问道:“谁保我?”
他心中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暗自深深窃喜,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蜷缩。秦渊如装出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只等着听到那个他最最期盼的答案。
“……”,戚尚坤扔了个精致的荷包给他,荷包沉甸甸的,秦渊如接住时险些扯动肩胛伤口。
他极不满意地“嘶”了一声。
戚尚坤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同在江陵时对他单纯好恶的彰显,而是含了点怜悯又相惜的意味。
“你绝不是单纯的好人,秦肃”,戚尚坤说,“但你倒也算不上个十足的坏物。”
“今日一试,你远超本将的想象,却也应了那人对你情真意切的担保,我暂且信你不会将这平和盛世搅乱,但不会永远信你。”
秦渊如解开了荷包锁扣,敷衍地点点头,现在他只想知道这荷包里装了些什么。
戚尚坤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盏,清茶已凉,桂花没了蒸腾热气的拂动,此时正老老实实地安居一隅。
戚尚坤收回视线,缓缓道:“秦肃,世人都被繁和蒙住了眼,看不见朝堂险恶,猜不到有的地方依旧是人间炼狱,‘伯仁之死’并非你我所愿,但若事到临头,杀死‘伯仁’的,本将也不希望是你。”
“当然了”,戚尚坤看着方才还跟他搏命的秦渊如,如今正一心一意地翻着荷包,有点无语,“……这点希望不全是本将的‘希望’,帮你求善终的另有其人。”
秦渊如终于翻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他将那叠了三叠的白宣轻轻捧于掌心,连肩伤都顾不得,细细屏住了呼吸,生怕将其弄出一点褶痕。
秦渊如微微抬眼,“你还不走?”
“我有时候挺羡慕你,活的逍遥自在,敢想敢做,遇事还有人为你着想”,戚尚坤忽地笑了,“但我也不是那么羡慕你,因为我也有一个人,在我心里,梦里,在我余生的信仰里。”
戚尚坤读的书应该是都还给了夫子,他的车轱辘话重出江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做连襟的。”
戚尚坤向外走去,他此行最想说的话才终于问世:“中都路远,我只希望是我常下江南来赏清景,不是杀故人——”
“不然,寇清清那个小丫头会伤心的,说不定还会哭…本将军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这句话轻飘飘的,钻进秦渊如耳郭的时候,戚尚坤已不见了身影。
秦渊如怔了一瞬,却突然明白了戚尚坤明知他不曾参与李霄安叛乱一事,却仍特意来荆州一趟的用意——他来给小丫头找场子来了。
肩胛的伤口依然作痛,秦渊如一哂,懒得计较了。
他将荷包收于怀中,轻轻展开了那张白宣,里面果然是念念写给他的。
“渊如,在荆州等我,少则三月,多则一载半,不可胡闹。”
还是那一如往常的利索模样,没有任何赘余的话。秦渊如看着那句“等我”,心头一暖,可字句之短,又让他有了点不满足的落寞。
秦渊如缓缓叹了口气,心里慨叹自己何时才能等到夙愿成真的那天。
不过也快了,念念都愿意来寻他了!
秦渊如餍足地点点头。
他将白宣按痕折好,正想藏于随身锦囊,却蓦然发现白宣背角,有一行极小极小的隽秀字体。
秦渊如将其凑近,眯起眸子,仔细看着。
短短一行,不过十数字,他却看了许久。
他想着,似是都能看见他的念念于纸张背面一角,偷偷写下这行字时的纠结神情。
“……金铃时响,不知是风吹铃动,还是他乡故人心动。”
秦渊如弯着唇角,轻轻念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