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尤其不礼貌,像把人架在刀尖上——广平王才大义凌然地冲进火场救人,转眼就要被人质问是不是别有用心,是不是这一场火里也有他添的几大捆柴。
戚尚坤在等着秦渊如的反应。
但出乎他的意料,这一问法对秦肃,就像根针掉进海里,安静、平稳,没掀起丝毫波澜。
“你猜?”
秦渊如立在断垣之上,以一种极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戚尚坤,他眼皮微掀,静静地看着,没再说话。明明是同样的脸,甚至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在寇府的那一身打扮,可不知怎么,秦渊如身上却不住透出难以抑制的阴鸷与邪气。
“我猜什么?”戚尚坤皱眉,“我劝你先自保,再琢磨要不要掺和别人的事。”
“你以为李霄安的造反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中都,四品以上全知道,他私炼白银,整个中都都知道!那为什么江南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荆州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戚尚坤面色极为不善,“好好呆在你的荆州,秦肃,别有朝一日让我来削你。”
秦渊如笑出了声。
他从断垣上一跃而下,落至戚尚坤身前不远,秦渊如垂眸,正看向被戚尚坤护在怀中的寇清清。经此番的上蹿下跳,清清正有苏醒的迹象,她的眼睫在不安地抖动,一副似醒难醒的样子。
她和念念只有五六分的相似。
念念的脸颊更窄,总是没什么肉,是好看的杏眼、清淡的眉形,念念不爱笑,总喜欢绷着,但她笑起来特好看,像芙蓉,隽秀又淡雅。
“她要醒了”,秦渊如突然道,“若是家国还在,我必比你更能讨心上人的欢心。”
“你以为我想要这狗屁江山?”秦渊如勾唇一笑,瞳仁墨白清晰,他直勾勾盯着两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多想你死在这一把火里,最好连灰都别剩下……”
他别开了眸子,“但我答应了人,我要救你们出去,所以,赶紧滚。”
“多听你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秦渊如指着生门,一字一句,似喃喃,又似是给谁的一心承诺,“我不怕你……我会好好活着,等到凯旋的那一天…”
秦渊如瞳孔中染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红,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抵住了自己的肋下三寸。
他比上一世更早知道自己身有重劫,明明可以轻松避开这种锥心腕骨的疼痛,可秦渊如却像着了魔似的,一遍遍故意地惹怒它、激出它,让它如跗骨之蛆,吸食着自己的痛苦。
肋下痛感如潮水般淹没头顶,秦渊如出了一身的冷汗,窒息感也随即疯狂涌上,他屏息不及,一口浓烟也呛入肺中——
“咳……”秦渊如偏头,一口含着脏器碎片的血被他吐出,血还未落在地上,已被蒸腾的火焰烧成了一片血烟。
“你什么情况?!”戚尚坤也是一惊,也顾不上再掰扯这困局里有没有广平王府的手笔,他率先开路,几跃之下脱出阁楼,落在一处尚且完好的房顶。
秦渊如摇晃几下,也顺利地跃了上来。
终于出来了。
远远还可以看到扑火的瘦骨伶仃正在辛勤劳作,他们从入楼、到爆炸失火、躲入地窖、逃离火海,已经用的小几个时辰,就是围观人一人一捧水泼上去,这火也该灭的差不多了。
但仍在熊熊不休。
秦渊如似乎站的不稳,他顺着房檐滑下,顺利落在地上,转身就往另一方向走去。
“秦肃”,戚尚坤遥遥喊他,但秦渊如没回头。
“希望再见时,我们能是连襟。”戚尚坤声音不大,秦渊如却听得极为清晰,他扭头,正看见戚尚坤一边腾出手捂小丫头的耳朵,一边满脸的大言不惭。
“滚!”秦渊如疼得心烦,一点好气没有,“千万别再见,死了都别让我知道!”
他冲戚尚坤比了个骂街的手势,和沈东流的如出一辙,一看就是一套体系里的。
“你怎么知道戚家军的……”戚尚坤愣了一下。
秦渊如已经走远了。
*
秦渊如自己也没想到,他跌跌撞撞奔至的,又成了那个小破宅院。
他顺着栅墙翻了过去。
这次,重劫激的突兀又乍然,可秦渊如却对这剜骨疼痛的乍到表示,惊喜又开心。
他终于,离念念又近了一步。
关于重劫的蛊头,他上一世调查了数年,直至身死前,才勉强查出来些苗头,可他还未来得及去尝试,就带着这天下第一古怪的破蛊钻进了棺材。
——他重生后,一直在根据记忆里的苗头,试着重劫的界限。
重劫,据说是秦廉卫从南疆搞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他身上,或许是他还不记事的时候,或许就是他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他的出生太过可笑和意外,家国都没了,就剩个秦廉卫,带着他投奔了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