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面还曾提过一嘴的事儿,是说秦肃受封广平简直像是当今圣上喝多了酒胡闹——好好的太平盛世,非得留个祸端。
字字句句,说的跟真事似的。
念念当时看了,也觉得这写书人考不取功名也并非没有原因。如今她又翻出了这一片文字,细细看着,还是十分熟悉的几段话,念念读着,却蓦然品出点别的意思出来。
上一世,她和渊如初识是在建元十五年,如今时间的两年后。
那一年相识时,她正被少年将军拒绝,整个人冷漠的像是一团霜雪,与渊如也是阴差阳错地有了交集。她不曾离开过江陵,自然不知道这个凄惨却阴郁的人,正是荆州的广平王秦肃,但当时跟他一起玩的那些,她倒是认识的七七八八。
赵家的老大,孙家的老二,还有几府的外室庶子…总结起来,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寇念念便也顺其自然地以为,这落水的人,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偷鸡摸狗之辈。
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只让冬梅把披风扔给了他,湖心亭有一点风,明明吹得人不冷,那人却还是捂着脸缩在地上,浑身抖得犹如筛糠。
寇念念只觉得讽刺的发笑,她自诩聪慧,可在旁人眼里,她竟总是这般…这般引人不适吗?
戚尚坤厌恶她,那些纨绔子弟惧怕她,就连如今这落水狗一般的人,都不愿意多看她几眼……
寇念念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她径直走到男子身边,不顾冬梅的阻拦,雪白的靴尖直直踢了踢他的膝盖,他没什么反应,一点水渍却悄然沾了上去。
寇念念说:“头抬起来,看我。”
男子僵了僵,捂着脸的手还是在抖,半晌未曾听话抬头。
寇念念冷笑,面上有了说不清的恼怒,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脚下加了点力度,她又踢了一脚,说:“抬头。”
男子这次听话的松开了手,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他的眸色很深,像是砚里的一团未曾化开的浓墨,他身上披着那一件白色披风,水洇之下,黑白交融,透着说不出的昳丽。男子不做声响,只静静地看着她。
寇念念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勾唇笑了笑,杏眼微弯,素来漠然的脸上竭力显出一丝多情讨好的笑容——她想模仿自己的妹妹。
但她一句我好不好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男子已先说了话,他眉头皱起,眉宇间竟揉出一种别样的无奈,他说:“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男子仿若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赶紧追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笑起来不好看,很好看,只是你看起来…很勉强。”
男子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的,遮脸的手全部放下,也露出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笑容。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笑的难看,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看吧,勉强的笑,并不好看。”
寇念念这才看全了男子的真容,他脸颊瘦削,鼻梁很直,嘴唇形状好看,却因为落了次水被骇的青紫,眼睑下有一处黑,像是画的什么东西被水冲花掉了。
他的容颜是不亚于戚尚坤的好看,甚至比那少年将军更透出一抹狷狂又疏离的魅力,男子的眸子里映着她,可她一眼却瞧不见底。
寇念念不认识他。
她在江陵认识许多人,好的、坏的,甚至是像戚尚坤那样的、整个建元少有的天之骄子,但她却一点儿都不认识眼前的男子,他身上都特殊的引人注目的气质,明明存在感极高,却仿若是刻意将自己在人群中透明化一样,甚至是会下意识地捂住脸。
寇念念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她只有种手脚冰凉的后怕感。
她应该是救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念念想着。
那男子也就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这一念想甫一出来,他紧随其后便是一句:
“在下,荆州秦肃,字渊如,封号广平。”
荆州的广平王?
寇念念猛然看向了他。
秦肃却不觉得自己这初见就大大方方亮明身份的自我介绍有多惊世骇俗,他裹着念念的披风,无所谓状地摊了摊手。
“不像罢?我也觉得不像,我更是哪跑出来山野莽夫”,秦肃吃吃笑了笑,他眼睑下的那一团黑随着他的笑意聚拢又散开,念念瞧看,觉得十分像是刻意点上去的一颗泪痣。
但常人哪会有这般闲情,在自己一张夺目的脸上无中生痣,寇念念想着自己一顶绝世才女的好脑子,也是失了智。
她沉默不语,秦肃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改方才的瑟缩,尤其的自来熟:“我第一次来江陵,不识路,掉湖里了,真得感谢姑娘仗义相救了。”
他拱了拱手,睁着眼睛说瞎话。
寇念念也不拆穿他,任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