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如面色煞白,颊侧冷汗沾着地上灰土, 头发散乱遮住面庞,唇角含血, 整个人狼狈极了。他忍过这一阵钻心透骨的疼痛, 等眼中景象清晰了些, 直接追问:“重劫,什么重劫?!”
他耳中泛鸣不休,声量难以抑制的大了些。秦廉卫以为他在害怕,遂心合意地嘲弄:“重劫, 就是让你成大事的东西。”
秦廉卫拄着蟒头拐,气息不稳,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代帝王百臣死, 肃儿,你怎敢与窃你家国的人成为挚友?”
“你应该厌恶他们, 恨他们!恨他们拿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姓秦,你姓秦啊!”秦廉卫粗哑的嗓子不住咳嗽, 歇斯底里地长吼,“你怎么敢忘记家国仇恨,你怎么敢啊?!”
“……我没忘”,秦渊如体力不支,捂着胸腹急喘,“我不敢忘,我只是想有朋友…”
秦渊如语气哀求,眉目间是一片认命般的死寂:“……秦伯,重劫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他神色太过悲凉,绝望的情绪如潮水涌动,连手都在颤着,“我…我不想死,秦伯,救救我,帮我解蛊…我不想死…”
毕竟只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人,秦廉卫略一心慈,以蟒头拐点撞他曲起的膝间:“你不会死,肃儿,只要不辜负先帝的遗志,你就可以长命百岁……”
“竟然是先…父皇给我种了蛊?”秦渊如面容惊恐,语调高扬,质问里满是不可置信,“我不信,我不信!父皇不会这般待我!解药在哪?我要解药!”
方才牌位前祭拜,这声“父皇”秦渊如都没唤出来,如今接连两声,他的慌乱与恐惧简直化成实物,清晰明了地展现在秦廉卫眼前。
秦廉卫却奇异地沉默了须臾:“…九皇子殿下。”
秦廉卫污浊的老眼微微转动,黄白分界的瞳仁不着痕迹地收缩:“…重劫,非是先帝种下,是位南疆的高人予老夫的……”
秦渊如直截了当地拆穿他:“你没去过南疆。”
意识到语气太过漠然冷硬,秦渊如即刻哼哼了两声,连咳数下,唇角泛出的血迹更多了些。
“咳——南疆路远,秦伯多年时刻陪伴在肃儿身边,何曾远去南疆?”
秦廉卫神情呆滞,竟没发现秦渊如一瞬的怪异之处。
“老夫…到过南疆,”秦廉卫浑身支撑全靠那一根蟒头拐,他歪歪斜斜地站立着,断续道:“重劫,就是南疆的蛊王。”
事到如今,秦廉卫的口风还如此紧,秦渊如心下一沉,暗觉不妙。
秦廉卫果真如他料想,几乎只有几息,他砰地一声跌坐在了地上,蟒头拐脱手,飞出两三尺远。秦廉卫粗粗喘着气,眼睑蒙上了衰败的灰雾:“…南疆不远,老夫见过,就在这,在这……”
他痴痴地凝望着书房窗子,那扇窗看出去,几乎只有高悬的明日,日光刺目,却照亮了秦廉卫眼中腾涌的死气。
他蓦然回头,对视着秦渊如疏淡生冷的眸子,那双本该盛满恐惧的眸,如今却如寒潭死水,再也望不到底。
秦廉卫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他最后的话早已冲口而出:“重劫是无解的,因为你一辈子也找不到南疆——”
行将就木的躯体坠地,秦廉卫卡在喉咙的临死呜咽也被迫吞了回去。
这次用不到秦渊如亲手了结他了,秦廉卫死了,他手不沾血,仍在阴阳生死线划定的善人之内,重劫之蛊未发作。
“不,我会找到‘南疆’的”,秦渊如看着秦廉卫无法瞑目的死状,沉声笑道,“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能到、我却到不了的‘南疆’?……南疆不远?那是你并未到过真正的南疆。”
“‘南疆’只是一个代称罢,如此简单明了的事儿,本王竟还得挨一顿揍才能明悟。”
秦渊如徐徐起身,缓行几步,打开窗子,屋顶上闻声许久,早已难以按捺的秦十顷刻冲了过来。
他破窗而入,急急扶住身上滚血的秦渊如:“王爷!怎地又受这般重的伤?!”
这个“又”字用的极秒,秦渊如怔愣刹那,难得深思起来。
秦十正忙着给人止血,就听见自家王爷来了句,“可能是我不聪明?”
秦十刚想否定,这声语调就从疑问转成了平述,“我不聪明。”
“您可聪明着呢”,秦十将这伤简单扎上,准备拖着自家王爷去找老郎中,却听王爷忽地道。
“秦十,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秦十疑惑:“谁啊?”
“中都”,秦渊如顿了下,“戚尚坤。”
秦十更疑惑了,“王爷不是最讨厌戚将军吗?”
秦渊如冷冷道:“你让他给本王列出来,本朝出身南疆的官员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