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在温泉时被赤寻抽伤的。
虞瑶不安地转动发簪,纠结要不要给他上药。
她到底有言在先,要把人原原本本带回师妹跟前,而今他身上分明添了足足半尺长的新伤。
但她转念一想,返回师妹住处也要大半个月,应该足够鞭伤自愈,或许不必耗费伤药。
虞瑶终于说服自己,放宽心将簪子收入储物囊,转身就要离开,视线却掠过他露出袍摆的赤足。
想来也奇怪,负心郎身上水汽未干时,她压根没担心他会因体虚而受凉,只一门心思催他带路。
可到了客栈,她到底一声不吭取走了他的贵重物品,还对他背上的鞭伤置之不理。
此时男人曲膝而卧,跟腱修长的苍白双脚紧紧相依,她只看着,便没来由地觉得冷。
不如就看在师妹的面子上,送他个人情。
待到门被锁上,她的脚步声淡去,晏决才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与气血逆行抗争数日,而今没了冼心泉的助益,他确实有些乏了。
没成想,她专程折回,却是为了没收他的簪子。
可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
晏决缓缓坐起,视线无奈定在身前。
原本叠在床脚的被褥被她扯开一角,刚好盖住他的脚,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就像她如今施予他的怜悯,纯粹是出于最基本的道义。
晏决不由微微出神。
不知何时,小窗被风吹开,发出咯吱轻响。
烛火应声熄灭,令整间房倏然落入夜色。
“看看这是谁。”一道轻蔑的声音侵入他的神识,“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魔尊?”
仿佛那仅仅是风声过耳,晏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身形一转,双腿落在床前。
被他忽视的声音隐隐恼火,讥讽意味更浓,“你以为在魔界龟缩了两百年,便无人会记挂你当年犯下的滔天罪孽?”
罪孽?
晏决目光一冷。
两百年前,他一夜屠尽天极宗修士,被其余各宗围剿,重伤之下逃往魔界。
直至今日,腐朽的修真界始终不肯放过他,可唯一有资格问责他的人,却淡忘了前尘。
晏决的沉默,令声音以为戳中他的痛处,语气渐而得意,“成了魔尊,苟活至今又如何?只要你还活着,便永无……”
声音说了什么,晏决并不在意。
被蛟筋束住的手臂有些酸麻,他忍不住想活动一下筋骨。
晏决从容起身,原先捆缚他的法器倏地松开桎梏,滑落脚边,温顺如冬眠的赤蛇。
与此同时,蛰伏的魔力如暗潮般自他周身涌出,鼓起他的发丝与衣袖。
“……怎么可能?”声音的主人显然受制于这股威压,此刻难掩震惊,“你,你这几日,不是应当旧疾复发,分外虚弱吗?”
晏决一掐法诀,手入袖中,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你很失望?”
“魔头休得多言!”声音已是气急败坏,“今日,我就要灭了你的威风,为我在天极宗一战中丧生的故友报仇!”
茶水沸腾,细尘升空,灵力犹如白色闪电在半空激荡,是法修祭出杀招的前兆。
下一刻,魔头却从屋内凭空消失。
法修还未出招,隐身法障便被无形之力撕出裂口,使他无所遁形。
白芒骤闪间,魔头如鬼魅般现身近前,速度快得令他根本无暇反应。
晏决张开手掌,指尖魔力凝作五道黑色细线,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取敌人的头与四肢。
法修没命躲闪,顾不得周身状况,慌忙之中朝着墙角花瓶撞去。
天光入窗,一瞬亮如白昼。
虞瑶隐约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而她面前坐着一人。
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背对她,肩膀略显单薄,脑袋前伏,如墨长发凌乱散在背后。
一只素手握着木梳由她身侧抬起,看这架势,像是要给少年梳头。
“师尊,徒儿还赶着去晨练。”少年未曾挪动分毫,语声却隐怀局促。
“连头发都没梳就想走?”她伸指在他脑后一弹,“若叫其他长老撞见,定会说我教导无方,连徒弟的仪容都疏于管理。”
少年低声抱怨,“是您一早把徒儿叫来,还不让徒儿自己梳。”
她轻嗤,将梳齿深入他的发间,“你给自己打理的头发,那也能看?”
“那徒儿拜托旁人便是。”少年倔强道。
“你是想拜托那个在分发丹药时绊倒你的傅师兄,还是那个在对招时故意打伤你的戚师姐?”她摇了摇头。
“徒儿总能找到好心的师兄师姐帮忙。”少年语声更轻,仿佛生怕触怒自己这位师尊,“您为何执意要给徒儿梳头……”
她却理所当然道:“我不给自己的徒弟梳,难不成,我还给别人的徒弟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