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学子早已点名完毕,由礼部官员带至奉天殿等候,队伍按照名次排,言温松理所当然位于丹墀东侧,首位。学子们都是头一遭入宫,四周殿宇林立,威严气派,却无一人敢乱看。
而在他们不远处,文武百官也已穿戴整齐,排好队伍,等待开朝。
言温松一眼便瞧见了王融与江道台,两人似乎都注意他许久了。
广场上一道鞭声响起,卯时三刻到,学子由侍官请入殿,而百官除了考场官员外均留于殿外。
随着一声“跪拜”落下,众人纷纷下跪,高喊‘吾皇万岁’,言温松才喊完,听见前方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他眼皮微抬,映入视野的是一角黄袍,其上流光四溢,华贵非凡。
“起——”
考场官员及学子缓缓站起。
官员被分配到两旁站立,众学子则按鸿胪寺官指示,依名次到自己的位置站好,跪接礼部试题,等试题分发完毕,方可纸笔答题。
言温松坐的是历届会元的位置,皇帝目光不由在他身上多打量几遍。
但见他从始至终低眉敛目,从容不迫,赵和看着,竟觉出几分言浴峰当年的风采来。
“大道既隐,天下为家,贪邪生焉。古来圣贤立刑重法,见金钱财帛不惧刑网者亦难避也,斯是径即受纳,生死为外,弹雀成风;或以德廉之道省之,知于强而行于弱,亦难足效也,何治?”
考题竟是贪污治理。
贪污在历朝历代都是关乎天下民生的敏感问题,放眼千年,谁能找出一条彻底断绝贪污之风的道来?圣贤不能,言温松也不能,没有人能,这是一道无解的问题。
皇帝怎会不知晓,但它就这么直接出在殿试题上了。
言温松觉得,也许上位者要的不是行之有效的结果,也不是精于文道的才华,他是在利用这道题筛选出称他心意的臣子。他需要写出一篇漂亮的、面面俱到的文章。
他突然想起曾夫子说过的话:活乃根,变方存。而目标不变,乃至成海。
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殿试在即,他只能赌一把了。
他撩起袖子,提笔蘸墨,于宣纸上不紧不慢落下一列字。
“大道之行也,万民志焉;贪腐之行,万民愠焉。今有圣明怜察,民之福矣。谨有清廉拙策奉之……”
言温松打算从五个方面写。
德,刑,监察,奖罚,以及最后的可延续性。
他一动笔,赵和目光就望过去了,却在这时,有侍官从侧殿快步进来,与他耳语几句,赵和听罢,龙颜微变。
赵朔怎么提前回来了?
“让他去乾清宫候着,待朕殿试结束再过去。”赵和淡淡吩咐道。
那小官应了声,恭敬退出去。
殿试时间很长,将近晌午,试毕,礼部将考卷全部收上去,当着众考生及皇帝的面批阅,最后选出前十名,将考卷递与赵和,由其钦点前三甲。
侍官恭敬地将一沓考卷双手呈上,赵和接过,他一张一张翻阅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学子们却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罗景生何在?”皇帝忽然出声。
罗誉立刻紧张地上前一步,将将要跪拜,被侍官提醒了下,他又重新站好,双手叠合胸前,正色道:“学生在。”
赵和看着手里的卷子问:“你所言,民者好利禄而恶刑罚,当以奖惠资之,若行之无效,何如?”
罗誉:“自当圣德内勉为主,法令为辅。”
“退下。”
“是。”罗誉像逃过一劫,他恭敬退回队列,余光瞥了眼首位的言温松,但见他脊背挺直,似与往日无异。
赵朔:“陈守坤。”
“学生在。”
“穷法生恶,如是焉除贪邪之道?”
“学生以为当除恶务尽,此乃肃清律令之必然……”
“退下。”
“……”
“言温松。”赵和一连问了九人,最后方看向众人最前方的他。按照贺朝殿试惯例,言温松今日头戴儒巾,着一身圆领青袍,腰间系丝质细带,足履朝靴。此刻正双目微垂,面色如常。
言温松上前一步,双手交合道:“学生在。”
“刑、德、奖惩、监察,如你所言,需兼顾全局方得以矫贪正邪,琐乱冗杂,何以长存?”赵和说罢,正襟危坐,目色沉然。
言温松高声道:“若刑有度,德有量,奖惩有据,监察通达,四者悉行循序,自可内外一统,焉无长存?圣人忧者,盖今纲序不明,不见微毫,上诚下罔,不通达也。非破不可立,立则长存。明职细责,上下互省,职透政通,刑、德、奖惩、监察自然持续可待。”
赵和眯起眸子:“卿之意,变法?”
此话一出,百官肃然,皆露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