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颜休憩了一会,此时行路也并不感到疲累。
如往时那般,沈约的步伐又无声地照顾了她。似乎光凭步音,就能得知她是否跟上,时而会放慢,让两人始终保持相隔着几步之遥。
萧夕颜望向前方,男人宽肩窄腰,背影高挺如柏树,后颈的骨骼清俊分明。她无心想起,不知多少次也是如此注视着他。
跟在他的背后,踩着他的影子。
府中清净得不像一座亲王府,难得偶尔遇到几个奴仆,也皆低垂着头,不敢多看。
萧夕颜却清楚,王府向来御下极严,下人也并不多。
直到来到一处,沈约推开门。
“进来。”
此处是一间安静的居室。屏风前的黄花梨木榻上铺着竹席,屋内以琉璃垂帘作为隔断。似是提前知晓来意,已有奴仆点燃了一柱安神香。
萧夕颜道:“殿下,我该怎么做?”
沈约捏了捏眉心。她的歌声能缓解头疾,他心知肚明只是自己提前想好的借口。
起初只是想多听听她的声音。与他梦中音……有何不同。
不过除此之外,他最近的确没怎么睡好。午后权当放松心神,也未免不可。
“就在此处吧,你坐桌前。”
沈约实则最为在意的,是自观音寺初见萧夕颜后,他竟再也没有做过与‘她’有关的梦。
明明困扰他多年的梦境骤然消散,可沈约却并未顺意。犹如多年随身而陪的身影不辞而别,他隐隐感到内心的不悦。
难道他的梦里,‘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沈约行至垂帘后,神情淡然地摘了靴,仰躺枕于榻上。单腿半屈,浅阖双目:“唱吧,就唱上次江家宴上的那支曲。”
萧夕颜坐在垂帘之外,鸦睫轻敛。
可余光还是能看见男人洒脱的身影。乌木淡香弥漫开来,午后的日光在窗边若流水倾泻。
她的心突然很安静。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女郎轻启柔唇,曲音若渡时岁,兔走乌飞,不过弹指瞬间。
可她的歌声,真的能解他头疾么?
沈约闭着眼,却蓦然心中一动。他起初心跳加快,那歌声仿佛柔软轻纱拂过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浑身发热。
可随即又一阵香风吹来,竟幽幽将他送入梦境。
白露湿花,皑云流动,山间的风吹起无名的思念。少女乌黑的发丝也被风所扰,缠上柔弱的肩。
“沈约,你试过在山顶吹笛么?”
……
萧夕颜缓缓停下歌声,怅然若失。她静待了片刻,珠帘后却无任何动静,令她疑惑抬眸——
那张如终年砌雪的面孔,不知何时已安然入眠。
男人眼窝深邃,眉弓如山峰隆起。浓睫似弯月的弧,遮住明亮若日光琥珀的眼睛。混若天成,玉鉴丰姿。
这是今生,她第一次得以毫无遮掩地看着他。
曾经日夜为伴,少女不知明晃晃看过多少次的一张脸,如今却只能在他阖眼之时,才能小心翼翼地看上几眼。
沈约,这一世,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她想既然他真的睡着了,那么她也可以走了罢。于是萧夕颜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敛裾缓行,静悄悄地离开了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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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夕颜对王府的路线再熟悉不过,但她却不能表露分毫。
于是女郎只是在门外徘徊,左右看了看,似乎一副迷惘不知去向的模样。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身形精干的男子走来。
“萧娘子可有什么需要之处?”
萧夕颜认得他,是沈约的隐卫燕七。
她露出几分微殪崋讶,随即客气道:“如今殿下已经睡着,我也应该离开了。你可否送我出府?”
燕七犹豫了一下,他身为殿下隐卫,自然知道她所说不假。且除此之外,殿下的态度似乎也是将这位娘子当作贵客看待。
“好,那就请娘子随属下来吧。”
萧夕颜颔首,莞尔:“有劳你了。”
二人出府途中,却见一个如风般掠来,浓眉大眼的半大少年翻墙而下。
“燕七,殿下去哪了?我哪都找不到——”
沈佑拍拍膝上的灰尘,抬头后脚步忽然停下,他睁大了眼。
“咦,这个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萧夕颜也微微愣住。
燕七和主子一样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肃着脸:“小五别胡闹,这位是殿下今日的贵客。”
“我真的觉得见过!就像是我前世的亲姐——”
“又开玩笑,你从山上下来就进了王府,去哪见过什么女人。”
沈佑正欲和他斗嘴不休。萧夕颜却扯起温柔的笑靥,声音若清泉抚人心:“不打紧,我看这位小兄弟也的确十分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