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左不过又是……”
萧夕颜低声道:“无论如何,先去娘那里看看吧。”她的病情并不紧迫,然而为人子女,却不得不为长辈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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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夕颜婉顺道:“女儿来了,阿娘晨安。”
雕花红木椅上端坐着位妇人,正是侯夫人郑氏。郑氏年轻时也是位楚楚眉眼的美人,却也因岁月磋磨,又历经三胎四子,而渐渐失去精神。瘦下来后,更显出几分疲态刻薄之相。
郑氏目光落在萧夕颜的身上,见少女气质如兰,声如柔莺,举止仪态,无不恪守世家规范,眼角才稍稍松泛:“还是七娘最有心,来,你坐我旁边。”
她又叹道:“若是宝瑜能像你一般明礼懂事就好了。”
此话一出,萧夕颜心中瞬间洞明,她踟蹰片刻,方欲开口。
堂外却忽传来一道笑音,似银铃作响,只见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跑了进来,乳燕般扑入郑氏怀中。
郑氏嗔怪道:“哎哟,才说你哥哥呢,你这就来了。”
“娘,娘,您别气了,都怪哥哥不好,宝珍来给您解解气可好?”少女生得珠圆玉润,娇憨微腴,可见十分得郑氏宠爱。正是萧夕颜的幼妹萧宝珍,族中行九。
这日渐落魄的宣平侯府之中,却不缺子嗣,尤其是女孩儿。萧宝珍在其中还算受宠,皆因她有个龙凤孪生的哥哥。
郑氏被她哄得开了颜,直笑道:“你这机灵鬼,跟你哥哥一对似的顽皮,都是生下来折腾我的。”虽是苛责的话,可郑氏说的不痛不痒,满眼皆是怜爱。
萧宝珍索性埋在郑氏怀中,嬉皮笑脸地撒娇:“阿娘说到底还是心疼我们的,对不对?”
“坐没坐相,你阿姊还在这呢。”
这话说来,倒显得萧夕颜似外人一般。然而对比母女二人的亲密无间,旁边垂眸无言,寂然冷清的女郎,也的确似局外之人一般。
郑氏想起正事,拍了拍萧宝珍的背,这才偏头笑道:“七娘,说来三郎这事也还得靠你,阿娘横竖想不着法子了。这府中你最是蕙质兰心,娘也只放心拜托于你。”
萧夕颜轻声道:“娘,宝瑜究竟怎么了?”
“三郎他前几日在书院一时顽皮,撕烂了一本书,惹得岑夫子大发怒火。那夫子放言在这书院,若有宝瑜在则无他。但平心而论,这夫子也话也有些过了……你看,如今宝瑜该如何是好?”
萧夕颜眉心微蹙,云眉间如挂轻愁:“宝瑜所触怒夫子,恐怕也不止撕书一事,他如今可是仍未向夫子赔礼道歉?”想必那本书,也不是一般藏书。
否则向来性情容和的岑夫子,也不会撂下如此狠话。
郑氏眼底泛起一丝尴尬:“不就是本书,撕了就撕了,赔还不容易?那夫子却说赔书也不必了,只让宝瑜不必再来。可你也知道,你阿弟不过性子顽皮了些,人却是好的……夫子这岂不是在针对他?”
幼妹萧宝珍转了转眸子,瞥向萧夕颜,咧唇一笑道:“总有办法的罢,阿姊之前差点就进了书院呢。再不济,阿姊似乎也认识岑夫子的得意门生?”
萧夕颜却没有言语,萧宝瑜惹是生非已不是第一回。因着郑氏袒护,越发变本加厉。
她忽然觉得疲惫:“您可曾与他说过,要学会尊师重道。”
天麓书院声名远扬,不拘一格。即便女子之身,也可凭才学入院读书,她因身体病弱,曾希冀却不能入。萧宝瑜是郑氏花了大价钱疏通进去,可却依旧日日胡闹。
郑氏轻按眉心,又絮絮道:“夕颜,你也别怪三郎,他还年纪小,不知事。可再怎么说,他毕竟是这宣平侯府唯一的男丁,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
不是阿娘偏心,你娘家以后也得全靠宝瑜出息。如今你作为嫡姐,只能多担待一些,就算是为了阿娘,好么?”
“侯爷养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不知多少,阿娘生怕哪天又冒出个郎君来抢宝瑜位置。这些年阿娘为了生养你们几个孩子,只能处处操心。你们本是同根所生,定要同心协力……”
郑氏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如同一口深井,投尽了一个深闺妇人所有的怨怼与不甘。萧夕颜看着她的眼睛,心又慢慢地沉坠了下去,她垂着睫,茫茫然道:
“娘,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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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夕颜只待了片刻,便辞离了弄玉堂,日中的阳光已经有些晒了。少女立在中庭,仿佛一朵失去了水露,略显枯萎的花。
自她走后,遥遥堂中似有母女二人欢笑声隐隐传来。
萧夕颜深知自己相较弟妹而言,并非是阿娘所希冀生下的孩子。她不由自主地,忽而想起一些旧事。
郑氏的第一胎是个弃儿。辛辛苦苦诞下的第二胎,却又是女孩。此时府中姨娘生了好几位小娘子,女孩对郑氏来说,也注定是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