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有带钥匙的。
结合下午在唐教授家那声不太正经的“喜酒”, 时悦完全有理由怀疑隔壁那狐狸只是为了靠近她而来的。
可她却不愿意这样想。
赵柏行应该和她一样, 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吧。
同样失去了家人, 她还有姥姥, 还有许多照顾她的朋友和同事们,那赵柏行呢?
她并不了解赵柏行的生活圈子, 只是以她和他几次碰面的经历,他在面对除她以外的绝大多数人时,露出的都是那副不苟言笑的上位者姿态。
高处不胜寒,时时刻刻都需要紧绷着的生活,应该过得很累吧。
没有人比时悦更能体会这种24小时紧绷着神经, 随时待命的疲惫感。就算只是朋友, 她也希望跨年夜这天, 她的朋友可以过得不太孤单。
喧嚣陡然从耳畔抽离,偌大的房子只剩下电视里的歌舞声,更显孤寂了。
时悦在客厅坐了一会,不知不觉喝了大半瓶红酒,觉得无聊了,晃晃悠悠地进了父母的房间。
时悦的爸爸时文海是做建材生意的,年轻时走南闯北,志向远大,却在屡次碰壁后失意,最终回到家乡做起小生意。
妈妈叫郑丽,年轻时想做一名美发师,但因为凑不上学费,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便在家附近做了洗碗的体力活,后来遇到时文海,随他一起做生意几年,怀孕后便安心回家做了个家庭主妇。
床头柜上摆着一本相册,从前往后翻,能在许多照片中看到时文海和郑丽的不同阶段。
再往后,时悦出生。
周岁抓阄,她握了一根笔,时文海高兴地说,我们家终于出了一个搞学问的了。
三年级,她在电视构想中确立了自己的第一个梦想——我要当演员。爸爸妈妈可高兴了,说我们月牙牙长得这么好看,以后上电视为爸爸妈妈争光。
初一,中二病与英雄主义泛滥,时悦大言不惭道,我要当战地记者,穿梭在炮火与死亡中,成为人性的记录者。妈妈说,哎哟这可不兴当,多危险,而且现在是和平年代,哪来的战地。
大学,时悦穿着学士服和爸爸妈妈合照。那时的他们已经五十多岁了,皱纹和发福接踵而至,他们苍老、没了锐气,不再记得自己的理想,但却将时悦的梦想铭刻心骨。
知道知道,调查记者嘛,只要你想当,你就当去,没人阻挠你。
再往后,时文海和郑丽的故事定格在床头相框中,时悦放下了相册,拎着酒杯回到客厅,没有等到电视里的跨年倒计时便关了电视回房间了。
睡不着,拿了笔记本上床写年末的工作报告。
读研时组会上报告做多了,时悦懂得熟练运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即使入职半年她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生产了几十篇垃圾,但依旧能够心不乱气不喘地在屏幕上敲下“撰写数十篇重点事件主题专稿”。
接受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比时悦想象得简单,即使她常常自我反省这份工作的人生价值,但也不影响她在报告中空口侃大山、为报社疯狂画大饼,和为自认为没什么意义的工作内容进行无限度的升华再升华。
写得差不多时,“叮咚”一声手机提示音打断思绪。
余一:【新年快乐!悦悦!】
看了眼时间,刚好是零点。
窗外放起烟花,新的一年到了。
前两年才刚刚流行起微信,群发的消息不算多,许多新年祝福都能看出是自己认真编辑的。时悦也收到了不少祝福短信,一些或许是来自以前的旧朋友,新手机上没有备注,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消息,时悦并不知道对面是谁,但也一一礼貌回复了。
下滑对话列表,看到许久没有点开的那个狐狸头像,她的指尖顿了顿,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此刻仿佛还能感受到赵柏行掌心的温度。
他那会刚从室外雪堆中回来,掌心发凉,可当那只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头发上时,她却蓦然感受到一阵暖意滑过心底。
仿佛,他这样的动作会让她感到格外心安。
这种奇怪的反应并不是头一次产生。
她想起那次和赵柏行吃饭。在温暖的南方水榭餐厅,当那双狐狸眼深情款款说“我钟意你”时,或许是嘴里的汤包味道过于炙热浓郁,以至于她自己也忽略了心口因为这句话而重重的颤动声。
我钟意你。
赵柏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时悦捂住了左胸口。
奇怪,为什么心脏突然跳得这么快。
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似的。她想不明白,却又无法抗拒这种即将破晓的雀跃感,只能吸着气,努力回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花了大概两分钟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没有结果,她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