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小姐。”黄包车师傅不过一听吆喝的,谁给银子谁就是爷。
当下调转车头,两只宽大脚掌踩在地面上,将黄包车拉得虎虎生风。
到了戏楼门前,梁月盈才发觉那张戏票,已被她掌心冷汗浸透,黏黏腻腻,揉搓的不成样子。
因着今儿来得是大角儿,能进里头听戏的,非富即贵。经理摒弃了跑堂的,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梁月盈递了戏票进去,寻了第一排的茶座,还未见到昔日良缘,一颗心已然有些不受控制的抽痛。
前面是由着他的徒弟们垫了一场又一场,戏迷耐心十足,始终等着章锡成压轴。
其实不确定今儿能不能见着他,已开始提前眼眶湿热。
不是对他仍有留恋,而是不舍自己付出的那么多年青春。
终于等到了他出场,只略略从边幕那里过来,戏楼里已掀起声浪,一个个银镯子、金戒指掷上去,小姐、太太们的哭声便从二层阁楼上传下来。
“章老板!!”
“章老板好角儿!章老板看我一眼吧,求您~”
“好弦儿!”
叫好声此起彼伏,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叫到裉节儿上,好像大家都疯了。
但见章锡成亮相过后,身后便是他的小徒弟沈杏初,与他同演《红鬃烈马》。那一刻,梁月盈只觉如坐针毡。
起身贴着墙角一路出来,裹紧了身上夹袄,依旧觉得寒凉刺骨。
继续坐在这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莫不如知趣离去,也给自己留点颜面。
她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但她需要时间来慢慢消磨自己的感情。
舍弃了黄包车,预备就这样徒步走回帅府,也不顾路途遥远,会不会将她耳朵冻伤,两腿冻得麻木。
穿过巷子,就见一辆黄包车横在自己面前,泪水已结了冰,没有多余的心思细想、分辨,已然一脚迈上了黄包车。
直到师傅拉着她在江北寒夜街头奔走,才抬眸看清楚眼前来人。
能在台上攫住所有目光的角儿,单看一个背影,也是翩翩若谪仙。
“锡成……”
梁月盈有些不可置信地,试探性唤出他名字,唇瓣轻颤,欲要起身。
章锡成感受到身后的动静,怕将她跌了,立即停下脚步。
回头倚墙而立,站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拉低了帽檐,呵气成霜。
直到梁月盈几乎失态,喊出他的名字:“章锡成!”
他只是轻轻笑着,“嗯”了一声。
“你不是……?”梁月盈倒是有些模糊了,戏台上的他,是如何过来给自己当车夫的。
“老祖宗不是说,戏一开场就不能停,哪怕台下没有一个人也要唱完。因为人不听,鬼听。”
章锡成嗤笑一声,才走过来,褪下长衫,披在她肩上,道:“台上的,是我徒弟。”
梁月盈愈发迷糊,“你从一开始就在后台,还是?”
“瞧见你走了,我就叫他替了我。”跟过他多年的徒弟,对于复刻他的音容笑貌,堪称惟妙惟肖。
“你竟知晓我去了。”梁月盈面露诧异之色。
“我的眼睛一直在你身上。”他温声道。
“我却没瞧见。”她道。
“若是角儿在台上唱戏,能被戏迷瞧见直勾勾地瞅着,也不能立住蔓儿了。”章锡成道。
“北边冷,你可适应?”被他身上熟悉的油彩香气包裹着,梁月盈只恐他冻伤了,早褪下他的外衫,还君明珠。
“我生来骨头贱,在哪儿都成。”他笑笑,却不肯接。
梁月盈执意要给,他只觉是她嫌自己脏,取回了衣裳,几下揉成一团,肆意掷在雪地上。
“外面冷,我送你回家。”
“不要!”梁月盈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若是被大帅瞧见,你进了帅府,他会杀了你。”
章锡成依旧是那副淡漠神色,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你就算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梁月盈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试探性问道:“后来,那些洋人可有找过你麻烦?”
原想给他发一封电报提醒,只想到他是成年人,应当懂得保护自己。
章锡成未搭腔,那一刻,他心里有场海啸,可他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她就像瘾,引诱着他,只有短暂攫取甘甜,才能维系着他继续若行尸走肉般,枯木下去。
帅府内,今日宋世山回来的早些,原想着每日早出晚归,小妻子又要上学,两人相聚短暂,难得提早陪陪他。
却听下人言,她今日放学尚且未归,直接去了戏楼。
宋世山按了按发麻的头皮,听见“戏楼”两个字,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随口问道:“今日,是谁在江北戏楼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