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炽热而明亮,让人有种无处遁逃的慌乱。
两个人像是僵持住,谁都没有退步,连晚略微恍惚,又有些无措地望过去,就看见周烟浅仰着脸朝着自己弯唇笑了。
——而她第一次见人这样笑。
不同于之前直白而侵略的美丽和魅惑,近在咫尺而又若即若离,像清晨未散的薄雾里墙头满枝摇曳的花,明明她只是坐着朝你笑一笑,你就觉得你仿佛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从进门后被一直刻意营造着的冷淡气氛,就仿佛因这个笑而化冻。
“你今天迟到了。”女人注视着她,唇边犹挂着笑意,轻声说。
“早上堵车……”连晚躲开她的眼神,干巴巴地解释,“下午单子赶得急,也没办法给你送过来。”
“嗯?”她感觉到周烟浅的目光从上到下缓慢地扫了她一遍,最终落在她脸上,“就这样?”
“……”
“我等了你一天。”周烟浅说。
现在那张货单倒是拿回来了,连晚捏着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桌上有一杯水,周烟浅捏着玻璃杯的杯壁,孩子气地转了一下:“一碗豆腐脑,两根冰棍,二两水粉,三包薯片,一包话梅糖,噢,”她抬起头:“还有几个小面包,几块巧克力。”
“为了等你,我今天吃了这么多东西,坐着不动看了一天电视剧。热量都飙到天边去了。”周烟浅说着,唇边又弯了个无奈的笑:“你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发,现在也不跟我道个歉吗?小朋友。”
她话里的称呼让连晚下意识地皱眉,但想想她今天等了她一天,还是垂着眼睛老老实实地道了歉:“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早上那条路塌了……下午那单催得太急,路上车况也差,到了又差点开不出来,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很久。”
想了想,又补充:“有时候我在开车没办法看消息。你要问我,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这样——”周烟浅愉悦地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冲着连晚。“好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趁着连晚表情松动,周烟浅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左手。”
“……怎么?”连晚慢吞吞地把手放进她的掌心。
“怎么这么乖。”周烟浅捏捏她的手腕,笑着仰起脸,语气重新变得熟稔,“刚进门就想问你,今天去哪里打滚了,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兮兮的。”
一路走过来,鞋子脏了,黑T恤,黑裤子,全都沾着灰尘,但偏偏人是出挑的白,就把一切脏污都变成洁净的背景,仿佛在山水墨画中脱颖而出的半壁留白。
女人的掌心像是有魔力,连晚任她握着手,沉默了好大一会才回答:“……卸货卸的。”
她这样说,女人的声音就慰贴地放低了,几乎要跟她的手掌一样软:“很累吧?”
“还好。”连晚说,“习惯了就好。”
周烟浅不说话了,静静地看她。两个人对视着,不知道为什么,连晚突然很害怕从她的眼神中读出类似于怜爱或是同情的情绪,她在沉默中突生烦躁,收回了手说:“那我就先走了。不出意外货这周末给你送过来。”
周烟浅歪歪头,没有挽留她的意思,也没有去计较她骤然冷淡的语气:“好。”
店里没有放音乐。唯一单调的背景音就只有脚步声和门上的铃铛。又有顾客进来,叮铃一声响。连晚站在柜台前,沉默着叠起货单,跟车钥匙一起握在手心里攥着。
“希望周末快点来。”几乎是紧跟着铃铛声落地,周烟浅突然又轻声说。
连晚垂着眼睛,看着她。
“想再看看你工作的样子。”她托着下巴,“一定很漂亮,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
连晚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察觉到自己因为这个夸赞而失控的心跳,又害怕周烟浅发现她的异常,心慌意乱地别开了眼睛。
但她发散的思绪正如野草蔓延,不受控制地乱糟糟成一片:原来周烟浅也记得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不仅记得,而且想念,不仅想念,还说得这样坦荡,这样明艳,让连晚觉得她的卑劣无处遁逃,随着她狂跳的心,那些深夜里的秘密仿佛被一件一件地抖落在这白炽灯下,等候她的发落。
指尖微微抖擞,连晚口干舌燥,小声说:“……那我走了。”
她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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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连晚久久未能睡去。
平川镇四季分明,夏季也尽职尽责。
夏夜漫长。一觉醒来,又是满额满脸的汗。夏天早晨的热是隐忍的热,那些整整一夜的热气和着潮湿的晨雾,牢牢锁在人的躯体里,无论怎样流汗都疏解不了,令人隐隐心生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