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伦深以为然,又咂咂嘴道,“就是有时候太吵。”
祝约突然有些好奇,“刚才那个扮鬼脸的孩子是谁家的?”
“还能有谁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董伦嘿然,跟他解释,“这是诚宜郡伯安鹭升他嫡子,叫安懋,小字来宝,虽然不服管,但聪明机灵得很,他爹娘都是老实人,也不知怎么生了这么个机灵鬼儿。”
“诚宜郡伯。”祝约有些想起来,“秦王妃的娘家?”
“可不就是她家。”董伦对这些高门家的孩子都很熟悉,想起秦王妃顿觉可怜,叹道,“你在西北应当见过的她的,是老郡伯家的小庶女,当年赐给了秦王做王妃,成婚之后就跟着搬去了凉州卫,可惜福薄啊,一辈子就生了个病女儿,自己还早早地没了。”
祝约低头看着桃花,他记得秦王妃安燕回是在新帝登基第一年去世的,秦王留在京中摄政,空置多年的王府住着他的妻女。
自己那时候还在国子监忙于考学,突然就听到了讣告,秦王妃安氏薨于王宅内。
祝襄从国子监接了他策马赶到王府时,只见到了经幡和惨白的灵堂。
县主朱婳心智只有四五岁,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人叫她哭就哭,叫她跪就跪。
祝襄上了三柱香,才叫祝约上前给安氏磕了三个响头。
当年知道他生母早早离世后,安燕回感慨了很久,又觉得祝襄这样的莽夫不能照顾好孩子。于是从此县主有的,他也必然有一份。秦王和祝襄出去平乱,她就守在后头照顾一双子女。
有时祝约跟着去,受了伤回来,小孩子怕疼,夜里难受得睡不着,她就彻夜守在塌边,把他当幼童抱着边摇边轻声哄,直至入睡。
凉州三年,秦王妃早就成了他的半个母亲。
在西北时她从没提起过自己的家世,祝约更不在意这些,如今听到一个安字,他才察觉原来安燕回是老郡伯的女儿。
安懋竟是秦王妃的侄子。
怪不得有几分面善,祝约觉得这缘分真是百转千回。
恍然间,他又想起刚才那孩子给他瞧的诗是《清明》,每年清明,秦王是要从封地回金陵祭祖的,如今算算也只剩月余了。
云南曲靖府,地气湿暖。
与金陵大不相同,这里的桃花能开到四月末,一朵叠着一朵,硕大饱满。
允璠从一处叫桃花楼的茶楼上下来,吃饱喝足,伸了个拦腰看街道上来来回回卖花贩茶的百姓。
他们鞑靼从没这样的景色,那里的人们卖的是皮子,贩的是兽肉,也从不用板车,都是跨在马背上吆喝,谁要是瞧上了,直接用刀剌了上称。
他们的女人也和这里不同,从不喜欢那些纱扇马面,步摇玉镯。她们更喜欢正红的羊皮大氅缀着大颗的珊瑚松石。
当然凡事都有个分别,他们的女人不喜欢,男人却喜欢。
比如他爹,年轻的时候跑去临洮府喝酒,不知怎么的就留了个野种,小野种长得像娘,又确确实实是他鞑靼王室的血脉。
允璠身为一个兄长,听说小野种的娘没了,特地去慰问,结果小野种梗着脖子把他带来的东西全丢了,还叫他滚,还说自己是明朝人,不是你们蛮子。
他分外痛心,分外头疼,看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碗和书,无奈道,“你倔个什么劲儿呢?”
后来他听话地没去找小野种,而是装成外邦商户给那个知府何见山塞银子供他读书,边城鞑靼富户留下的私生子不少,何见山不是头一次干这事儿,也办的很利落。
小野种考上那天,兴奋地绕着他娘的坟头转了好几圈。
他在山头上看着,欣慰之余又觉得,你小子他娘的果然是个明朝人。
但身为尊贵的兄长不能跟一个不懂事的野种计较。他又去给那个知府送了一笔银子,然后远远目送小野种上了去金陵的马车。
后来他回鞑靼继续过纸醉金迷的日子,直到某一天收到了一封金陵城的来信。
小野种在信中求他派人去救救自己的恩师。
允璠捏着那信纸有些讶异,原来这小子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帮他,所以恃宠而骄,如今都敢大着胆子来求了。
小野种百八十年才肯和他低头一次,这热闹不能不看,他派了人去,谁知那些人回来告诉他,小野种死了。
皇城里传出消息,小野种死在一个什么巷子里,死前手里握着阴山雪玉,是被鞑靼人杀的。
他那个倒霉恩师也没救回来,在诏狱里死了,至于那个做了火铳将鞑靼骑兵打得数年不敢靠近九边的谢工部,也一道被烧成了灰。
允璠觉得好笑,没人比他更知道这是瓦剌栽赃的把戏,鞑靼这些年被打怕了,从未再主动撩拨明军,哪来的什么通敌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