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晏大人是否介意多一人同行?”
晏闻抓着二楼的栏杆骤然回头,他们宴饮的那间厢房旁边,另一间雅居也掌着灯,门前站着一人,正端着酒壶看向他,脸上没有半点醉态。
祝约说完却没再看他,而是端着酒掀开帘子进了他们那间屋内。
芝兰玉树的公子在席间负手而立,他今日没穿那些素净道袍,换了身织金珠灰的圆领衫子,头发用玉冠束起。
一笑间不是那个小小司业,而是风流贵气的祝府小定侯。
席上众人都认识他父亲,不少还见过幼时的祝约,故而有些惊喜道,“嘿,这倒是巧了,小侯爷也在呐!”
晏闻对应松使了眼色,自己则跟着祝约走进屋内,他看见前几日还对他冷冷淡淡的人换上一副熟络面孔,温和笑道,“晚辈本是来消遣的,听见这厢热闹,又听到了卢大人的秦腔,特来敬一杯酒。”
他没端杯子,仰头就着小壶灌下花雕,修长的颈线上滑过一道淡色莹亮的酒痕。
晏闻不知他搞什么名堂,但诸位官员已经有人抚掌道,“好!小侯爷爽气!咱们也干!”
“不急。”祝约放下酒壶,笑意不减。
“我方才听到晏大人说体恤诸位劳苦,特在白鹭洲头备了烟火留待乘画舫一观。可我终究是外席,贸然前来不好,还请诸位大人替我说说情,让我一道去看个热闹。”
他这话说得诚恳叫人不好推拒,众人先是夸赞晏闻一番好心思,又去打趣晏闻叫他带上小侯爷。
太常寺卿俞丙嘿嘿一笑,他是个老实人,挠头道,“你可别欺负本部不懂,你二人可是从前的同窗,还用得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说情?”
晏闻赶忙笑道,“那是自然,小侯爷既然在此,必得一道去的。”
九寺众人没看出他俩间的诡异气氛,说罢就谈笑着往楼下走上码头登船。祝约收了笑,自然而然跟了上去,手臂突然被身后人抓住,晏闻敛了笑意将他扣在原地,几乎将人盯出个窟窿。
祝约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估摸着觉得自己是来扰乱他计划的,不免有些好笑,于是他也侧过头看着晏闻。
等人走光了,晏闻却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拉着祝约走过幽暗的码头,一道上了那只华美的画舫。
有那么一瞬间,祝约想起了七年前灵岩山的山道,晏闻也是这样带着他走在黑暗里,仿佛淡墨香气和那一盏竹篾灯笼都还俱在。
最难不过复少年。
如今他们都装着深沉心思,怀着鬼胎,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自己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逆天道悖人伦之情。
他看着晏闻抓着自己那只瓷白的手,一时恍神。
直到舱内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他人佳侣胡思乱想后,顿觉恶心无比,刚才陈年花雕味道也跟着泛了上来。
在走进船舱的一瞬他抽回自己的手臂,趴在船舷边干呕得昏天黑地。
晏闻被甩开的手僵在那里,替他顺也不是,不顺也不是。
倒是前排几个大人解了围,转身笑话他,“这船还没划呐,小侯爷就晕了,还是那花雕太烈,逞能了?”
祝约趴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然清醒,他收拾好心绪后直起身,神色半点不见狼狈。
轻声回那位大人道,“是晚辈太过自负,喝酒这事儿竟敢在各位长辈面前班门弄斧,还请各位等我爹回来莫要告诉他,不然这刚回来,又要去山上思过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不再作弄他,画舫亦乘着月色,随着清波往前荡去。
祝约没看身侧的晏闻,他收拾好自己坐下后,只望着外头的粼粼河水,“今夜是烟花,还是好戏?”
晏闻看着前面宴饮的司部官员,卢肃就算半醉也身板挺直,一如这个人的刚正严明。
他形容淡漠,“那要看卢大人怎么想。”
“晏闻,你我终归是不是一路的。”祝约突然嗤笑一声,答非所问。
晏闻听到这句直白的话,转身在热闹交谈的人群里静静地看他。
祝约正抱着手臂,枕在窗棂上。
他的侧脸映着波光,和小时候比其实没怎么变,眉尾眼角像是画师细细勾勒的水墨,是一副极其斯文柔和的精妙长相。
让晏闻想起刘寺丞曾说祝约的母亲周大小姐曾是金陵城有名的美人。
可惜红颜薄命,祝约去到梅里时斯人已逝,晏闻从未有幸得见他的母亲一面,但她的容颜足以从祝约的长相上窥见一二。
只是不知为何这张脸在此刻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哀凄。
“我不会像你那样自不量力的劝旁人罢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