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见过祝小侯爷对别人这般冷血冷情拒人千里的样子。
“你明知道救谢原会跟圣上生了龃龉,怎么就不听劝呢?”
若论同窗共事的情谊,他深觉自己已经尽了力,再看祝约也实在忍不住,微恼道,“现在好了,从前我关心你你说我在试探定侯府虚实,现在圣上真的叫我来试探了,你让我如何跟他说?”
“晏大人这样说,不是已经认定是我所为了吗?”
祝约坐在原地抬手添茶,仿佛不想理会他这副失了气度的尊容,“晏大人升官之日我就已经跟你说过,我心里想救他,没这个能耐罢了。”
晏闻皱眉看他,“你觉得圣上会信?”
祝约手中一顿,仍旧不动声色。
“诏狱走水?亏你想得出来,还把脏水泼了徐逢一身。”
晏闻坐不住了,他起身扶着竹案,诚恳道,“事情已经铸成,谢原在你手里务必保他全须全尾,至于圣上那边我会周旋,不会波及到定侯府。”
提及定侯府三个字,祝约终于肯停了倒茶,抬头看他。
闲亭道人很会煮茶,茶水沸而不溅,半晌过去依旧温热的茶水顺着杯沿缓缓往下,祝约的心脏却一点一点的冷下来。
明面上字字句句都是关切,暗地里已经给他定死了罪。直言试探看似坦诚,实则心都偏到了皇城司里头。
他忽而有些想笑,世上怎么会有晏闻这样的人?
转念又了然,忠君之臣,帝王心腹,每一步皆为皇室又有何错?是他太过苛责,其实定侯府的死活于他而言和今日的谢家并无二致。
“谢原已经死了。”祝约静静地看着他,语调却变得不善。
“尸体就算抬到你们面前,你们也只愿意相信你们所想,处处猜忌,处处疑心,总觉得他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冷不丁就会冒出来谋反一样。”
晏闻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判别这句话的真假,又听祝约自嘲一笑。
“就像定侯府,我爹垂垂老矣,一身伤病守着西北,我是扶不起的阿斗,秦王更是在曲靖府数年无所出,守着一个痴病的女儿不肯踏入京中。”
他捏紧那只装满茶水的小杯,指节青白,“所以都这个地步了......定侯府就算是烂了,秦王一脉就算是废了,你们也一样觉得他俩会狼狈为奸在图谋朱端的天下吗?”
明明喝的是茶,祝约却跟醉得不轻似的,狂悖讥讽不减,晏闻厉声止住他,“不可胡言。”
“晏大人不是会为定侯府周旋吗?”祝约全然无所谓,“这些话你不会呈上御案吧?在找到人接替我父亲驻扎凉州卫之前。”
“我从没这样想过。”晏闻止了他的话,“你我都知道谢原为什么不能落到番邦的手里,你......”
他斟酌半晌,竟找不出什么词来驳祝约。
“我说过,谢原死了,烧焦了,就剩一副乌黑的尸骸放在那儿。效力不了圣上更效力不了番邦。”
祝约起身离席,一壶茶一口未动,已然恢复平日里的冷静模样,“你就这样回他罢。”
这些日子救下谢原,思虑孙正仪的事情,他都没有觉得这样累过,谁知来天光台面对晏闻才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身心俱疲。
他伸手推开竹门,身后沉默良久的晏闻突然沉声道,“你明知道朱端为什么疑心定侯府,当年宫变的那枚虎符,当真是丢了吗?”
祝约站在竹门前,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祥初四十年,一代武帝崩逝于乾清宫,他这病来的凶险且猛烈,从发病到阖眼不过短短一天,故而临终塌前侍候的唯有赵皇后和太子。
那夜宫城中女子的嚎哭声震动了半个金陵,不知是在哭自己芳华正盛就要和一具尸体永葬帝陵还是在哭这天下江山易主究竟是福是祸。
也是那夜,无子的赵皇后挟持太子朱竩与宫苑内其他年幼皇子,下令宫嫔无需殉葬,并大开宫门迎赵氏私兵篡位夺权。
祝襄那时刚养好伤离开梅里回到西北,秦王求了祝襄的虎符领了一半揽江军与秦王府军杀入宫城。又在谨身殿壁龛中拿到剩下一半虎符调动了城外三大营兵将,这才彻底平了叛乱。
等一切尘埃落定,属于祝家揽江军那半块虎符居然就这样流失于赵氏宫变当中。
后来新帝登基,虎符重铸,当年揽江军旧虎符依旧不知去向。
朱端太过年轻,许多举措不能服众,谢铮是当年力主秦王登基第一人,这样的人在朝中或多或少还有,因此朱端十分在意能不能大权在握,掌揽实政。
揽江军出身的精兵多由祝豫一手带出来,旧虎符又是祝豫与祥初帝的信物,故而对他们来说非比寻常,地位甚至可以越过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新帝。